本帖最后由 皿屋敷_灯夏 于 2020-6-8 15:49 编辑
——这位小哥,来,靠近点儿。
老人家耳背,听东西不爽利了,劳驾您挪步过来,顺道也坐一会儿吧!
瞧您大汗淋漓地赶路,夏夜里热风躁动,铃虫聒噪,很是拖累步履吧。何妨趁此星辰烂漫,留步赏一赏月,吃一杯茶,陪无聊老者闲话几许,再启程也不迟。
啊呀,您问可有什么佐茶的物语?呵呵……也不是头一次了,外来人总这样看不起乡下。
远离尘缘灯火,躲开了动荡也被举世的变化所抛弃,一方野庙又镇得住多少鬼祟呢。古往今来,较之车马鼎盛的集市,山野里的魍魉杂谈是只多不少哇,摇着扇儿也能掀出百八十个解答欠奉的怪诞。
譬如,就近的……您听说过,皿屋敷家的女儿吗?
活着的怪谈,美人首的妖异,街坊传闻的避讳,她窈窕的影总是孤单一个,落在寺院门前。
您想知道她叫什么?
嗨,皿屋敷家的女儿,便是皿屋敷家的女儿了,大家伙都这样指代。
不像称呼一个活的小姑娘,倒像单单把这住持长女的身份,冠给某条飘摇不清的影子。
话说回来,原本也没几个人真正见过她。只晓得是柔柔怯怯,年纪不大的闺阁女子,家里人唤作阿灯的。平素匿在寺院里将养身体,好几年不见真容,身子骨却还是弱。走不远路,只听说过偶尔会避开看护穿过庭院,到回廊的另一头望望风。
走得迟的抄经人窥到过她一次,同我说了。可当时夜色浓重,月华也淡的虚幻,分辨不清她实际的样貌。遥想雾里景象,约略是觉得面貌柔和含糊,又瘦得处处尖削。一眼望见颊如雪,发如墨,眉目细长幽婉,也说不好是亲自目睹,还是借了朦胧的光影,依赖着妄想将容颜补全。
但有个印象他很是清晰,几次三番要提——那空落落的猩红色和服,像碾碎的樱花,干枯的梅,好似皿屋敷家的阿灯,暗暗地流了一身的血,衬着肩膀支离形状,突兀得叫人心惊。又提到,她似是持了一卷半破不破的书卷,手指也是苍白湿冷的,按压着褪了色的封皮笔墨,如蜘蛛盘坐在陈旧泛黄的絮网中央。
山间常年潮湿多雨,植物自在疯长也无人过问。香樟树古老膨大的华盖在空中延展,浓荫如瀑的遮盖着她的发。乌黑的刘海便如同扩张的夜幕,从晦暗的树影里滴挂下来,浮出明月般一张脸盘,闪烁碎光的眸是其间诡谲的星子。
皿屋敷家的阿灯,抬头觑见了他,也可能是透过他而看清了些别的什么。忽的用那粒熹蓝的,淡漠的光点漏出了薄薄笑意。有点疏离的,冷峭娴雅的,明治画本里深阁的大小姐的笑法。相较她病态纤瘦的肢干,活润得几乎不正常的唇,勾出一抹正宜清夏的弧线。
他走前没有多留,回望了一眼,迎面撞见妖异的微笑,已骇得腿脚发软,没去听她正为什么而抖着肩膀发笑不停,急急地闯下山去了。
耳畔远远地缀上来的残响,许久后才叫他不情不愿地回忆起来。
“……一、二、三、二…… “一、二……”
皿屋敷家的阿灯啊,立在黄昏的树影里数数呢。
她一个人斜靠着,却有重叠丰裕的黑暗相伴,只因为看见了什么,单她一人看得见的东西,就幸福地笑出了声来。
可真叫人费解,是吧?
迄今也没人弄明白,她那日在做些什么,等待什么,什么样的东西竟足以取悦她。
左右这山里超出想象的怪异太多,添她一件也不妨事。有人畏怕,避开她也就是了。实在不行,便搬的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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