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E: DAY 17
“——这座监狱里应该有人工重力装置。”
一走近桌旁，安托德·孔蒂便开门见山地宣布道。在桌旁坐下来后，他又继续说道：“我调查了图书馆里的天文书籍——土卫六上的重力远比地球上小，但我们十多天来却没有察觉出异样。因此，只能认为这栋建筑能模拟地球的重力环境了。”
“原来是这样啊？”阿麻理·赫南德兹点了点头，顺势将一杯饮料推到孔蒂的面前，“爷这几天运动的时候，跳起来的时候也没有感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不过，究竟是怎么办到的？现在的科技已经这么发达了吗？”
“应该是的 。”孔蒂耸了耸肩，接过杯子呷了一口，“假如我们兑换了自由权走出户外，应该能很轻松地飞起来吧。”
他的视线越过赫南德兹的肩膀，投向窗外。在整幢建筑之中就属食堂的窗户最多，而且全都是落地窗。几个小时之前，落地窗外还是一片漆黑的海水，但自从监狱浮出海面，食堂窗外的景色就完全变了。现在他们仿佛身处一艘泊在码头的邮轮的顶层，窗外一边是荒凉的平原，另一边则是辽阔的海。
当然，书本也告诉孔蒂，承托监狱的这片“海”并不由海水组成，海里的液体实际上是液态的甲烷。而甲烷之所以能以液体的形式存在，全是拜土卫六极低的表面气温所赐。这颗卫星有一半由冰组成，阳光抵达这儿要花大约80分钟，且接收到的阳光总量仅有地球的1%。因此，土卫六的地表温度为-179℃，人到外面虽不至于被压力挤扁，但肯定不是先被冻死，就是先窒息而死。因此，作为无法越狱的监狱来说，这选址确实再优秀不过了。
在《神曲》中，“叹息之川”本来就是地狱最底层的极寒之湖，如今看来，这名字起得确实恰当。土卫六上的地形也以神话传说中的地点、怪物或是神祇命名，再不然就是虚构作品，唯有湖泊与部分地区的名字照搬的是地球上实际存在的地点。节目组将拍摄地点选在此处，的确像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的考量。
——但是，土卫六上却没有以「高天原」为名的地点。那为什么这档节目要如此命名？
“嘿，小子，想什么想得这么认真呢？”
就在孔蒂思索的时候，赫南德兹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几下。于是孔蒂便将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与他讲了一遍。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有几分怪异，不过爷的直觉告诉爷，鼠那家伙也没有把所有事情都讲清楚就是了。”赫南德兹环抱双手，“话说回来，爷还有一个问题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鼠那家伙，不是自称代理典狱长吗？”
“是这样没错。”
“如果鼠是代理典狱长的话，那么，谁才是‘真正的’典狱长？”
这的确是个好问题。但在孔蒂来得及深入思考之前，他先听见一旁传来了F的声音：
“——欸，大哥哥，外面岸上的那些……也是狱卒吗？”
孔蒂和赫南德兹循声回过头去。超囚人级的虚拟主播这会儿正坐在落地窗旁，眺望着外边的景色。
土卫六上的一天约等于地球上的十六天，因此即便监狱内部的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他们还是能看见外头的景色。孔蒂顺着F的视线望去，只看见一团蚁群般的影子在岸上来来回回，好像是在运送着什么东西。它们的目的地被土卫六的雾霭笼罩，只能勉强认出似乎是个工地。至于工地上建的是个什么，就目前来看——也只能看出是某种大型建筑物的雏形。
赫南德兹摆了摆手：“爷也不清楚啊，不过，能在外边自由活动的，总不至于是人类吧？”
“是不是都无所谓吧……”
孔蒂听见食堂的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微弱的抱怨。是阿恩弗里德·冯·沃格尔。他的态度仍然带刺，但声音听起来已经有种有气无力的感觉。也难怪，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
听见沃格尔的声音，赫南德兹站了起来，走出食堂。等他再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几包零食还有饮料。赫南德兹将这些零食一股脑地堆在沃格尔的面前，又拍了拍沃格尔的肩膀，对他耳语了几句，之后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将视线投向窗外——
“嗯？那是什么？”
赫南德兹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窗外的景象。窗户旁的的F发出了“哇”的一声惊叹，看起来几乎要将整张脸压在落地窗上了。孔蒂循着两人的视线向外望去——
然后，他也愕然了 。
有好几分钟，食堂里连呼吸声都能听个一清二楚。因为窗外出现的“那一幕”便是如此地具有冲击力、如此地难以理解，就好像是幻想小说中才会出现的一幕。
但他们所见之物绝非臆想——因此，这种不合常理的场景该如何诠释呢？布景？错视？集体幻觉？亦或是说……“那个”也是这档节目中的一环？
“……喂，你们应该都看见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沃格尔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回荡在空旷的食堂里：
“刚才雾里……的确是有个山头那么大的怪物的影子，对吧？”
【1-B：200% CLEAR】
TIME: DAY 18
离学级裁判结束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与之前相比，或许现在这所监狱变得更加安静了，可对于本就该保持安静的图书室来说，这点变化又似乎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图书室里，八千代红叶跟艾金·弗洛雷斯分别坐在了阅读桌的两端，各自翻阅着从书架上取下来的工具书。然而，无论哪一本都告诉了他们一个无情的事实：这所监狱尽管设备豪华得如同大型度假村，想要利用它们越狱却是难上加难。即使他们攒到足够的点数、使用【自由权】走出建筑物也是一样。
毕竟，人类在没有宇宙飞船的情况下……
是没法活着离开土卫六的。
“——这么说来，弗洛雷斯先生，有一件事一直让我觉得很奇怪。”
弗洛雷斯循声抬起头来，听八千代继续说道：“为什么我们的刑期有长有短呢？”
“八千代殿下，您指的是？”
“我们之中绝大多数人的刑期远超人类寿命。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将我们统一定为无期徒刑？”八千代思索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就连我们之中刑期说得上短的F先生和沃格尔先生也有70年的刑期，这几乎等同于终身监禁了。这样看来，除了洛克小姐以外，所有人实际上都可以说是被判了无期徒刑。“
既然所有人都不太可能出狱，那么，这所监狱为什么要对囚犯的刑期作出区分？
“……以在下之见，或许刑期的长短是依照某种「共识」来决定的。”
艾金·弗洛雷斯拿起放在一旁的杯子，啜饮了一口——那杯茶已经放凉，早就不冒热气了。他放下茶杯，继续讲道：
“根据至今为止的信息可知，《囚人论破：高天原》是由校友会和合作联盟共同举办的节目，即是说包括决定我们所有人的刑期以及待遇在内，两大阵营应该均已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共识。要让立场完全对立的双方达成共识是很困难的 ，但同时，如此立场的双方一旦建立了共识，只要没有太大的意外，双方应该都会遵守。”
“为什么？”
“因为只要一方违约，另一方便会借此发难。在下认为，既然《囚人论破》得以顺利播出，就意味着双方都遵守了这种共识。”
“这是您作为仲裁所得出的结论吗？”
“不，这只是在下的个人意见。”
八千代拢了拢鬓角的长发：“我还以为，校友会和合作联盟应当是互不两立的。”
“敌人之间也可以达成共识，“弗洛雷斯的笑容中好似有几分无奈，”比方说停火协议就是一例。”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那么，按您所说的情况来推算，最容易想到的‘判刑标准’，应该就是我们所犯罪行的轻重了吧？”
弗洛雷斯与八千代所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在位于主建筑另一头的茶水间里……
林妙妙与鬼手大地也在谈论着相似的问题。
“——综上所述，林大人，我们刚醒来的时候，代理典狱长大人不是说过，各位都是犯下滔天大罪之后，被全球83亿观众公投选中的‘现役囚犯’吗？既然是犯罪者，那么，照罪行来决定刑期应该是最合理的选择。”
鬼手大地如此解释道。然而林却提出了新的疑问：
“唔……但是这样的话，米菈小姐又是怎么回事呢？她的刑期只有短短十年哦？跟其他人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呢。如果跟鼠鼠说的一样、大家都是重刑犯的话，她为什么也被票选进这里了？还是说…… 鼠鼠其实骗了我们呢？”
“如果全球直播一事属实，代理典狱长大人必然会受到来自全世界的监督。因此，您说的那种情况应该不大可能。洛克大人的刑期虽短得不可思议，但她是被观众投票选中的这一点应该没错。”
“唔……我还以为，米菈小姐的刑期跟她想要杀死Ruby小姐的理由有关呢。因为你看吧，在三位死者里，米菈小姐才是行动最主动的那个吧？“
鬼手思考了片刻：“我认为，这或许是因为洛克大人知道某些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信息。”
“咦？”
“既然洛克大人的才能是【侦探】，那么她应该很擅长【调查】与【推理】。实际上，洛克大人不正是根据代理典狱长大人说的话和指南针的异常，迅速地推理出了我们的所在地吗？我在猜测，除了这一点外，她会不会还知道了别的事情，所以才想去杀Ruby大人。毕竟她是在确定了这里是土卫六之后才动手的。”
“这样哦……但是，米菈小姐知道的信息，会是什么样的线索呢？”
鬼手露出了几分无奈的神色：“十分抱歉，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不过，既然侦探不能无凭无据地进行推理。洛克大人发现的事实，说不定以后我们也有机会发现。”
“唔，结果还是没有办法搞清楚米菈小姐口中的‘拯救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
林好像丧气了似的，苦着脸蜷起身体来。鬼手见状，像是要安慰她一般补充道：“林大人，我们或许可以从另一个方向思考。洛克大人动手的理由，或许跟Ruby大人‘元·超高校级的希望’的身份有关。”
“这样哦……啊！对了，我突然想起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Ruby小姐明明几年前就失踪了啊？”
“您在学级裁判的时候也有提到这件事。记得当时姜大人也一同失踪了，对吧？”
“对对对！但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Ruby小姐和姜小姐是失踪了，而不是入狱了……”
“那她们为什么还能作为现役囚犯，被投票选上这个节目？”
“——如果这个节目的所有人都是现役囚犯的话，那么…… Ruby小姐和姜小姐也在监狱里这件事就不合理了。”
在林抵着脸颊思索的时候，八千代在图书室里如此分析道。她看向弗洛雷斯，以目光询问他的看法，却见弗洛雷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超囚人级的仲裁人才开口说道：“有件事情，在下认为说不定能提供一些线索。关于Ruby殿下和姜氏，在下新近知道了一件事——”
“那就是，RUBY是由校友会打造的偶像。”
“等等，你说什么？”
弗洛雷斯抬起一只手，示意她保持冷静：“这件事是矢内原殿下告诉在下的。昨天在下去探望矢内原殿下的时候，他对在下提到了这件事。”
“矢内原前辈……他是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吗？”
对——弗洛雷斯斟酌了片刻，决定按矢内原的原话进行转述：
“他说，自己是看见RUBY殿下身上的序列号时，才想起这件事来的 。”
【1-A：200% CLEAR】
TIME: DAY 19
每天早上五点，鼠都会播放晨间广播。
当然，除了利用广播向囚犯们报时以外，它免不了还会讲一些别的事情，比如说念念粉丝来信，或是极尽对囚犯们冷嘲热讽之事。不过，今天早上，它还讲了些别的：
“哎呀~新一轮的收视报告和观众反馈送过来了吱！让我看看……哇！这样一看，即便说全地球随着学级裁判跟处刑一同沸腾了也不为过呢！哎呀，没想到身为阴沟老鼠的我，居然也能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幕，真是让本鼠热泪盈眶啊！吱吱，各位前辈的卑劣下流果然是人神共愤的程度啊！”
“顺带一提，各位的周边都卖得非常好哦！吱吱！无论是诅咒小人还是解压球都卖到脱销！据说订单如雪片般飞来，在代工厂里已经堆出一座座珠穆朗玛峰了吱！荧幕前的观众朋友们，如果你们已经提前买好了这些周边，现在可就赚了哦。赶快把你手边持有的囚人论破周边拍下来，分享到各大平台上吧！”
“除了制造业以外，本节目还对其他产业作出了贡献哦！吱吱，因为最近很流行淋汽油泄愤这一招，已经沉寂多时的国际油价居然也有了轻微的回升！不仅油价，金属呀，棉麻呀，木材呀，各种材料的产量也上去了呢！哎呀，本节目不仅老少咸宜、适合阖家观看，还能振兴国际经济，创造GDP，提高地区稳定性，真是一档有社会担当的节目啊，吱吱！”
可是，就算地球上已经闹翻了天，对土卫六、对这所监狱的影响也就仅止于鼠的唠叨了。从这重意义上来说，土卫六完美地符合了封闭的空间（Closed Circle）的定义。它离地球的距离实在太远，压根没有外人能够干涉这里的事务。
在鼠唠叨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恋恋不舍地结束了广播之后，阿德拉尔·冯·福格尔在走廊上碰见了行色匆匆的矢内原温之。
除了学级裁判上服下可卡因外，这位医生似乎还在学级裁判结束后卷入了某种纠纷之中。不过现在他看起来还算有精神——鉴于矢内原总是顶着一副无精打采的表情，这里的“有精神”指的是“跟平日一样”。
福格尔跟对方道了早安，又问道：“请问，你这是要去哪里呢？”
“……全息休息室。”
这个回答过于简短，以至于福格尔愣了几秒，才意识到了他重返命案现场的原因：米菈·洛克的大脑切片似乎还存放在全息休息室的茶水间里。
他突然有些好奇医生打算拿那些大脑切片怎么办，便鬼使神差般跟了上去。途中矢内原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还张了张嘴，似乎打算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在全息休息室门口，他们遇见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得月庵诚治和北津坂露壬。这个组合可算不上常见。
“请问两位是在这里做什么呢？”
“阿德酱、温酱，早安nia~我只是刚好碰到露壬酱，正在问他头套里面的事情呢！”得月庵开朗地摆着手，视线一直好奇地落在北津坂的头套、还有从头套里伸出的一撮呆毛上。北津坂也向两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阿德拉尔和温之要去哪里？”
“我们……”
福格尔刚开口说了一半，矢内原已经越过三人走入全息休息室，一边的北津坂甫一见矢内原进了全息休息室，便也跟上去。
福格尔只好咽下后半句，摇了摇头，尾随两人踏进全息休息室。
才两天不到的功夫，全息休息室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儿都看不出这里曾经血流成河。米菈·洛克和姜在英的尸体，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呢？对于这个问题，鼠一直含糊其辞——兴许是狱卒在学级裁判期间收拾掉了吧。
福格尔才刚刚踏入茶水间，矢内原已经拉开了冷藏柜，将用塑料袋包装着的大脑切片从里边取了出来，就着灯光仔细地检查起来。
“说起来，温酱？那个脑子，是不是缺了一部分nia？”
在他们背后探头探脑的得月庵突然问道。福格尔左看右看，看了半天才看出来，其中一袋切片似乎缺了一小块。他以询问的眼神看向矢内原，却只得到了一句干巴巴的答复：
“不是。那个凹槽是植入记忆控制芯片留下的。”
“原来如此……所以，所谓的记忆控制手术，就是在人的脑中植入这种芯片吗？”
“算是吧。”
福格尔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另外两人：得月庵正在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几袋大脑切片，而北津坂则敬业地保持沉默，几乎跟茶水间的阴影融为一体。看来是没有人会替他提问，或者接他的话了。于是乎福格尔继续问道：
“那么，现在这枚记忆芯片在哪里？”
“被我收起来了。”矢内原将切片放回冷藏柜，慎重地关上柜门，似乎是打算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不过，福格尔还有别的事情要问：
“说起来，记忆控制的原理究竟是什么呢？啊，我指的是，鼠究竟是怎么操纵芯片、让我们定时恢复记忆的？”
矢内原思索片刻：“可能是在某个地方装有远程控制芯片的机械……只要我们还待在信号的收讯范围之内就可以。”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不是连伪造记忆这种事情都能做到吗？”
“应该不行……毕竟捏造一段完整的记忆挺困难的。”
“很困难吗？”
“因为植入的记忆需要编码。人工植入的记忆……在我的概念里很容易让人产生违和感。”说完这些话之后，矢内原的视线终于从柜门转移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三个人身上，“但是，只是阻止大脑检索记忆的话，我觉得没那么困难。”
“原来如此，感谢你的回答。”
——看来，记忆芯片的控制器，
很有可能就在鼠的手上了。
【1-C：100% CL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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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 05:59:5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