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 careful my darling
Be careful of what it takes.
What I've seen so far
The good ones always seems to break.
在上学级裁判之前,阿麻理打算先去换件衣服。
他回到才能教室,踱进服装部门。驻守的狱卒正在做一套新衣服,缝纫机哒哒作响的声音搅得人心烦意乱。阿麻理才懒得管它,自己从衣柜里挑了一套不那么夸张的,带着进了更衣室。
说是更衣室,其实不过是个带门帘的小隔间罢了,许是节目组希望囚犯多在镜头前出现,这里连独立的照明都没有,帘子一拉便是一片昏暗。阿麻理脱下身上带血的衣服,堆在更衣室里的凳子上。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角落里摆着一双舞鞋。阿麻理拎起那双鞋子看了看,鞋跟比正常的要矮上一点,尺寸也不太对头。显然不会是他自己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就很明显了——这是F的那双。
他将舞鞋放回更衣室角落,脑海中倏地冒出一个念头:可是,他还没学会跳舞呢。
的确是没有学会的,F的水平只能说是刚打好了基础,还远不能说是入了国标的门。阿麻理原本打算慢慢地教,但现在显然他是学不成了。毕竟这世界上哪有死了还能跳舞的人,更何况F摔成了那种样子。
狱卒们把F的尸体从电梯井里捞上来之后,阿麻理在他的身旁跪了下来,伸出手去时又感觉眼前的躯壳有些陌生。眼前的尸体的确穿着他熟悉的衣服,但身体线条已经但阿麻理抓着他的肩膀时,摸到的却是一片一片的碎骨。这让他莫名想起很早以前见过的金缮修复工艺:金缮师戴着银边眼镜,将瓷器碎片一片一片地拼好,再用融化的金箔填充裂隙,刷上一层清漆。于是,在黄金的装点之下,这些经过修复的瓷器重新焕发过,甚至有一种更甚于原本的美丽。
瓷器尚且能用黄金修缮,人却是不能死而复生的。
周围的人好像还在说些什么——在说话的是谁来着?红叶?塞拉?——记不清了,围在他们身边的人们从声音到面容都是模糊的,清晰的也就只有眼前的尸体而已。阿麻理茫然地看着那具尸体,任由那些看不清面孔的人们推搡。突然之间,他开始打心底地疑惑起来:
这具尸体真的是F吗?
F怎么会接受这样的死亡方式呢?阿麻理忿忿地想着,他不是总说自己很可爱吗?可这怎么也不能算是个好看的死法。不对,前提就错了,F不应该死在这个时候——他明明是答应过自己要好好地活下去的。又或者,死的的确不是F,他本人还在叹息之川的哪个角落里活得好好的呢。
阿麻理的大脑兀自得出了结论。他放下尸体,站起身来,甩开了那些搭着或是搭着他的肩膀,或是拉着他的衣袖的手。离开四方塔之后,他先去F的才能教室看了看,毕竟F总是喜欢窝在那个地方。可是F既没有在屏幕前通宵直播到天明,也没有窝在休息室的床上睡懒觉。才能教室的墙壁全都是玻璃做的,一眼就能看到另一端。于是,阿麻理又折去F的囚室找了找,可除了没叠好的被铺,也什么都没有找着。
这样说来,或许他是去了阿麻理自己的囚室了。最近几天晚上他总是会过来这边待着,现在留在那儿也不出奇。
阿麻理挪动脚步,回到了自己的囚室跟前。打开门后,他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椅子上的那只巨大的虚拟主播同款纪念团子,与房间的其他地方相比,这个团子。据说这块布团在地球上已经炒出了吓死人的天价,《囚人论破》能找到其中一个。可是,F毫不犹豫地就把它塞进了阿麻理的手里,就好像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它,好好想着我的事情。”
阿麻理沉默着关上了门。于是,“事实”就这样以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烙在了他的脑海当中:F的确是死了。
去换套衣服吧,还有一点时间,总不该满身血污地去参加学级裁判——阿麻理慢慢地走在叹息之川的走廊上,脚下踩着软泥,像是喝了个烂醉。与此同时,他的意识也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蜷缩在肉体当中,另一半则在半空低头俯瞰。两半灵魂叽叽喳喳,在他的耳边争个不停。
“你怎么这样冷静?F死了,你至少得掉几滴眼泪才是。”飘荡在空中的那一半诘难着。
“爷哭不出来,也什么都想不到。”蜷缩在肉体中的那一半回答道。
“那毕竟是你的恋人——或者你应该试着逃避现实,而不是现在。说真的你现在这样只显得无情。”
“爷办不到。爷见过的死人太多了,没办法逃避这个。”
“但他是特别的。”
“他的确是特别的。”
阿麻理被他们吵得心烦意乱,推开才能教室时才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慢慢地给自己套上了新的衣服,然后拿起沾了血污的那套,想着该把这件衣服放到哪里去。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东西从脏了的外套口袋里掉了出来,在地上打着旋儿飞出好远。
阿麻理愣了一愣,慢慢地凑过去,才发现那是个老鼠乐园的纪念钥匙扣。
“啊,对了,这是跟F去的时候……”
他就着昏暗的灯光仔细打量着钥匙扣:它是用红铜做的底,拎在手里沉甸甸的,上面还拴着一个玩具级的简易录音笔。仔细想来,这其实是个全无用处的东西,在游戏摊的奖品堆里仿佛一个玩笑:录音笔只能录个二十分钟左右,音质也不太好,这座监狱里也没有能让钥匙扣发挥作用的地方。阿麻理叹了一口气,伸出手便打算去捡,只听当啷一声,钥匙扣再一次从他的指尖滑落了。
“搞什么……”
阿麻理困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看钥匙扣,不明白这个小小的物件为何好似有千斤般沉重。去老鼠乐园的那天,F把钥匙扣塞进他手里时它还没有那么沉重——说到底这钥匙扣其实只不过是一块小小的金属,自然不会有多么大的份量。可是它捡不起来。它就是捡不起来。阿麻理试着再捡了一次。当啷!刚拿起来半秒不到,钥匙扣又一次掉在了地上。阿麻理愣了一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捡了。这个钥匙扣会被摔坏吗?但这其实是没有什么价值的量产品,其实坏了也不应当可惜,阿麻理以前得到过许多比这更贵重的东西,数量多得足以堆成一座小山。在F赢下一局,笑着把钥匙扣递给他之后,阿麻理也随手就把它揣进了衣兜里,后来也一直没有记起来。毕竟那天还发生了好多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事情,种种件件加起来,足以让他忘记衣兜里有个小小的钥匙扣了。可是如今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却拦在了他的跟前,张牙舞爪地,耀武扬威地,跟舞鞋、跟团子一起挤占了所有的空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阿麻理盯着它,像是服装部门地上的一滩污渍——太扎眼了,看得他眼睛生痛。他试着移开视线,却又看到了那双无人再穿的舞鞋。逼仄的更衣室里显然已经没有能供他退避之地。与此同时,缝纫机在嗒嗒作响,他的两半灵魂仍在为什么才是“正确”的反应争执不休,然而此时此刻,阿麻理已经没法再挤出一丝一毫觉得烦躁的气力了。他摇摇晃晃地退了一步,跌坐在更衣室的凳子上,仰起脸,又闭上了眼睛。
“爷好好地想过了呀,”他无助地对那双舞鞋辩解着,“可爷还是不明白。”
“——赫南德兹先生?您在吗?学级裁判要开始了。”
过了许久。修·张的声音从服装部门的门口模模糊糊地传来。阿麻理睁开眼睛,没有拉开帘子。在这声呼唤之后跟着的是一段漫长的沉默,以及一句小心翼翼的试探:“……您还好吗?”
阿麻理慢慢地站起身来,捡起了地上的钥匙扣,将它小心翼翼地收在了手掌中:
“没事。爷这就过去。”
他把手揣进口袋里,拉开了门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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