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块肉。
温湿的,仍留有其曾经生命与经络的触感,而如今会进入另一人胃中的肉。
当()变成肉,()将不再是()。
那只是一块肉。
我从餐桌边猛地站起。
经过十余天的休养,我身上的伤势已恢复了近一半,最起码,我已能脱离轮椅,使用拐杖行走一段时间了。但即使如此,突然地站起还是让我的头脑一阵发晕,我想,我许也是有些低血糖的。而随之而来更多的,是电流一般窜过我脑海的画面。我看到肉,我听到风雪,那个罐子里粉色的肉质,那曾是(),我曾()过()的肉。
下一个我能记住的画面,就是在医务室的清洗水池边,我正对着那个出水口徒劳地干呕。榎本弗斯仍然在我身边,有些讽刺,我在这监狱里初次醒来,是因为一口肉,一场难看的呕吐。而当我在这里遇到于我而言的首个案件,那仍然是一口肉,一场生理反应。而那个男人的皮鞋始终就在我的脚边,丝毫不会介意任何污秽物沾上他的鞋面。
有别的是,这次他只是担忧地拍着我的背,他说:“没事吗?”我说:“操了,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然后,我深吸了一口气。
胃部并没有之前那样抽搐的疼痛,毕竟我没有真正地吃下那孩子的肉。但我确实目睹了那个罐头,被挖去一块之后,仍然有着漂亮纹理与肌腱组织的肉。而那挖去的一块已在榎本弗斯的胃中,我偷看他的脸色,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苍白,但更多的还是对我突发状况的担心。我不免有些感到抱歉,我不该是反应最大的那个,也应该先关心他受到的冲击。
但大脑仍在突突地作疼,我必须要尽快和他托出情况。
我喘着气,尽力使声音平稳:“…………我好像回忆起了一些事。”
那是一些随着直面人肉的刺激而突然闪回到我脑海的画面。暴风雪,封境,机舱里一掠而过的熟悉的脸。但这些只是如帧画一般闪过,更多的,是在我耳畔回响起的狗叫。凄厉且拖长的惨叫,在那个闪烁着壁火的防空洞里,曾由“我”亲手打死的那一条狗。
我吃了它。
那肉进入我的口中,滑过喉道,烧灼着我的胃。
那股火焰,直到如今也仍然在我的身体深处痛苦地燃烧着。
“……天之花冠那年,因为灾后饥荒,我不得不吃了那条一直跟在我身边的狗。”我缓缓地说着,将每一个触及的画面都尽量说出来,防止它在下一秒就又会从我的记忆里消失,“在这之前,也是因为这条狗和家里人起了什么矛盾才离家出走的。当时我应该也见到过你?背着光的,有那么一个画面,你还抽着烟……操,又感觉有点记不太清了。它们闪得很快,我抓不住。是因为我一开始选的是‘童年’?曾被选择的记忆仍然难以留存,但是,吃狗的部分是上次重洗牌后才消失的部分,这也会有区别么?无论如何……这起码证明了记忆仍然可以被恢复……只要有与之联系的强刺激么……”
我絮絮叨叨着,直到榎本掰过了我的脸,他喊着:“喀,喀。”然后我的瞳孔才再次对焦,映上他皱着眉的眸子。
“你应该不会为了这些巧合故意去找那些刺激吧?”
我愣了愣,一时甚至有点尴尬,看来我日常的作风与形象实在是前科过多,竟让他在此时发出了这种疑问。
“……不会的,就算是我也不至于这么鲁莽。何况这次所谓的‘刺激’,实在是有些让人不愉快了。”我苦笑道,这确实打断了一些那些癔症般的梦境,我得以慢慢平复下来,“无论如何,我算是找到了‘我’吃不了肉的原因了。”
而当我无意言及此,却看到榎本弗斯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些抱歉的神色。
记忆,确实是一件奇妙的东西。
芬恩·M·施特劳斯在之后如约过来交代他从才能测试里获知的信息,而其存在正如我之前所预料的那样,他是由基因操纵被造出的复制体,母体则是上一期节目的那位超高校级的御子。事实上,他人生前十年的记忆均是被以植入的形式生造出来的。
“之前我与喀先生说过吧?我上一轮选了童年,但却什么都没有忘记。”
那时的芬恩不知为何已经换了一身行头,额发被夹起半缕,但并没有显得特别精神,深深的眼袋和苍白的脸色仍然说明了一些于他而言的冲击。
他苦笑了一下:“因为那些记忆是被人工植入的,所以当然不能算是我的童年。”
“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观察着他的神色。
“嗯,总之,在努力不去死的情况下找到自己的答案吧。不管是作为生物的也好,才能的也罢。”
他勉强向我扯出一个微笑,说出的言语倒是比他的神色要显得更坚定。无论是从录像中,还是之前我与他的交谈里,他的成长有目共睹,我想,他只是需要时间再去慢慢消化。
听说德雷克与阿莱萨内曾将记忆比作一座叠叠乐的积木塔,我们在这里失忆的过程就像是随机从中抽走堆叠的木块,只是不知晓哪一块会导致塔轰然倒塌。运用这个例子的话,芬恩的情况恐怕是突然知晓自身的塔已有一半悬空,他被置在空中楼阁上,一时不知根的所在。他没有自杀已是万幸,或许是在这监狱里得到的感情如风筝线一般仍然牵连着他飘忽不定的塔尖,他以此留存在这地面上。而这事实上会让我联想到之前我对于记忆的另一种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