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预言

朴_道恩

#一觉醒来全人类智商下降90点而你保持不变#

一个和主线没有任何联系、但拥有相同内核的故事。

感谢Raglan，你是我最爱的小镇，有我可以放下焦虑什么都不做只是享受的海滩。

字数：4890

朴_道恩

第二个预言：战争即将结束，因为他们已经消灭了天才。

在这样一个夜里，我感到静默，孤寂且荒诞。

「你再也找不到能够理解你的人了，」迪斯科曾对我说，「肯定没有人能理解你了，你已经离开社会，抛弃道德，转而追求真正的知识了。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知识就是最恶毒的诅咒，一旦你掌握了，你就永世不得翻身。」

朴_道恩

又是一个新世纪，政府声称已经消灭了天才。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占有非常有限却又异常平等的智力，理解一切能够理解的东西，抛弃一切被抛弃的东西。

迪斯科喜欢坐在二层楼的阳台上，喝啤酒看大海，永远戴着墨镜。凌晨两点钟，他说海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看得太仔细比较好，如果把每一片浪都看得一清二楚，很容易就沉醉在海涛中，永远不远再回到陆地。

我怀疑他对于任何一种无法回头的行动都抱有警惕，正因为他知道了太多不应当知道的知识，又偏偏无法忘记那些平均智力所不及的内容，陷入了挣扎中。人太聪明肯定不是好事，更何况战争之后，放弃智力是所有人共同的选择。

但迪斯科说：「不，这只是政府的决定而且，」他沉默地叹了气，「而且，他们肯定没有放弃自己的智力。」

我不知道要如何回复他，一阵沉默后他说：「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些的，对吗？」

「我不明白，我是说，大部分时间里你说的话我都不太明白。」

「这是你的优点，希塔。这是你比我更优秀、更智慧的证明。」他说，「哎呀，有时候真的在想，或许不是我变成了世界上最聪明的人，而是世界上最笨的人被一群聪明人丢下了呢。」

「但你很聪明，所有人都知道你很聪明。所以这句话是错的。」

「但聪明人为什么会说错的话呢？」

「因为你……」我感觉脑子中有什么东西搅在了一切，原本能够顺利朗读的词语突然飞散在风里，我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迪斯科看着我，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下半张脸告诉我，他正在羡慕我。

朴_道恩

迪斯科说我是个天才。他说不论是战争后还是战争前，我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天才。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出众的地方，我和所有人一样，拥有恒定的智力，做着简单的劳作，每天的唯一挑战就是在一秒钟的误差内精准地按下面前的按钮。

但迪斯科说：「你只是太累了。」

我不理解。

有时候他会莫名地焦躁，问我究竟打算什么时候结束休假，我听出他语气里的愤怒，而我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才惹得他这样不满——因为，唯一在休假的人是他才对，而我则每天都要去工厂里上满十八小时的班。

朴_道恩

迪斯科问我：「你觉得世界上有天才吗？」

我说：「世界上没有天才。因为你说我是天才，但其实你错了，所以世界上没有天才。」

迪斯科说：「难道你不觉得能说出这句话，你就和其他人挺不一样的吗？」

我说：「你才是那个和别人不一样的人。」

「不，」迪斯科说，「天才的人始终是你，不是我。只是我……我只是知道了『天才』的存在。」

我看着他：「那要怎么样才算天才呢？」

他看着大海，说：「天才是那些否认天才存在的人。」

倦意涌上心头，我感到自己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在沙滩上睡着了。

迪斯科后来告诉我，他坐在我身边，第一次后悔自己竟然选择了保留智力。

朴_道恩

我说最近总是头疼，半夜也经常惊醒，噩梦里总有迪斯科在故意吓我，有时候带我从万丈高崖上跳下，有时候又在大洋正中将我推下游艇。我问迪斯科：「我们是不是很早就认识了？」

他拿着啤酒的手抖了一下，洒出来不少，我转身去房间里拿纸巾，嘴上还在抱怨他又弄脏了地板。

他说：「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说：「因为你总是在噩梦里，我怀疑在战争前你是我的仇家。」当然这句话是一个玩笑，如果真的是仇家，迪斯科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有段时间，」他说，「有段时间我确实很恨你。如果当时能下定决心杀了你就好了，谁知道战争马上就来了呢，反正那个时候杀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当然，现在可能更不是什么大事了。」

「你恨我？」

「是啊，曾经很恨你。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天才的人始终是你，不是我。所以我恨你。你总说天才不存在，天才不重要……只有天才本身才会说这样的话啊，希塔，你那个时候真的对所有人都很残忍。」

我看着他，感到抱歉，可能是因为我听到他说我很残忍。

「你现在开心吗？」我问。

「怎么突然？现在不是说这个事情的气氛吧。」他说。

「不是，因为你说你恨我、天才、残忍……呃，我现在已经不是天才了？你会不会更开心一点？」

他仰起头，把啤酒一口气都喝完了。然后他说：「没有。我发现还是过去的日子比较好。」

「会不会，」我说，「会不会只是你看错了，我一直都不是天才。你是聪明的人，这样会不会让你开心？」

「你很在意我开不开心吗？」他换了一个问题。

「因为……」我想了想，「聪明人都很好，所以应该要开心才对。」

「你错了。越是聪明的人，越难以开心。牛啊马啊狗啊很开心，因为它们什么都不知道，每天就只在吃喝拉撒。刚出生的宝宝很开心，见到谁都笑，因为他压根不知道面前的人是父母还是人贩子。你现在也很开心了，希塔，你真的很聪明，所以为了开心，你可以丢掉自己的那份聪明——毕竟你已经拥有过、享受过它了。」

他说的话太长了，我的耳朵还在努力跟上他吐出的每一个词，但他又说：「你果然还是很残忍。」

然后他就走了。等他关上房门，我发现我已经忘了他刚刚说的话。

朴_道恩

迪斯科问我：「如果我死了，你会做什么？」

我说：「去参加你的葬礼，然后在每年的忌日给你扫墓。如果你想要，除了花之外还可以带啤酒给你。」

他说：「听起来确实不错，或许我应该考虑一下。」

我说：「但是战争已经结束了，不会有人再死亡了。」

他说：「是不会有人再『战』死了。」

我问：「但人，人只能战死啊。要么就得等到一百年之后，两百年之后，三百年之后，等我们都太老太老，我们才能死。」

他看着我，说：「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件事的。所以你是对的，人只能战死或者老死，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笑了，说：「所以你不会死。这只是又一个噩梦，对吗？」

他也和我一起笑起来，说：「对，是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噩梦。」

朴_道恩

镇子上有新的孩子出生了，我和迪斯科登门拜访。新的孩子名叫M71T，他还有一个年长两岁的姐姐，名叫R9YJ。M71T冲着我们笑，迪斯科在旁边说：「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新生儿就是这样，对谁都笑。」

从M71T家离开，我突然问迪斯科：「为什么他的名字和我们不一样？」

他又在笑，反问我：「你觉得为什么呢？」

「因为……战争后的孩子有不一样的名字？」

「因为他们的父母已经没办法再给他们起过去那样的名字了，那些还有含义的名字。」

「什么意思？」

「你以为『迪斯科』是什么东西啊？」他有些不满地抱怨。

「不知道。」

「迪斯科……迪斯科……」他读着自己的名字思考了一会儿，说，「『迪斯科』的意思是……」

「是什么？」

「疯狂。」

「疯狂……」我重复着这个词，就像他重复自己的名字那样，「疯狂……疯狂……」

然后我抬起头问他：「疯狂是什么？」

他说：「是我。」

朴_道恩

迪斯科说：「我担心你。」

我不明白他在担心什么。

「因为你变得越来越聪明了。」他说。

「这是坏事吗？」

「是的。」迪斯科说，「如果聪明和开心只能二选一的话，你要什么？」

「开心。」我说，「我现在就很开心，所以我也不希望我自己变聪明。」

「嗯。」他说。

我们又看了一会儿海。

过了一会儿，我问：「我应该要去把这件事报告给工厂，然后政府就会派人来把我的智力再取走一点了。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再变聪明了。」

迪斯科看着我，我看到有眼泪从他的脸上流下来。

「你哭了，为什么？」我问。

「你又要获得幸福了，希塔，你又要获得幸福了。」他说。

「所以，这是你感动的眼泪吗？」

「是的，是的。」他哭着说，哭得很厉害。

感动的眼泪，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东西吗？

朴_道恩

头又开始痛了，我感觉迪斯科说得没有错，我正在变得聪明，而变得聪明让我痛苦。为了缓解我的不适，迪斯科带我去海滩散步，拿随手捡来的树枝在沙滩上画下我的名字，大到可以从天空中读出来。

他说：「如果天上还飞着飞机的话，上面的人可以知道你还站在这里。」

我说：「但是飞机不是好东西，战争后我们就把它全都毁了，它们只会让人痛苦。」

迪斯科在沙滩上狂奔，他在笑，他的笑声顺着风传得很远很远。

「是的，所有的东西都只会让人痛苦。」他转身跑回我面前，停下来，说。

「我也让你感觉痛苦吗？」

他看着我，说：「你忘了，我说我恨你。」

「那现在呢？」

「我不知道。」

「你撒谎。」我说，「你是这里最聪明的人，你肯定知道。只有我才能说『我不知道』。」

「你变聪明了，希塔。」他说。

「……你说得对，迪斯科。」我说，「我好像是真的变得聪明了。」

我再看他的时候，眼泪突然从我的眼睛里掉出来了。

啊，痛苦，伴随着我并不渴望的聪明一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