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与八千代红叶的初次相遇的场景对我而言早已模糊不清。
不管怎么说,让一个已经走上社会工作多年的人回忆小学时期的过往都算得上是强人所难了,更何况当时我们并非是同班同学,也没有什么能让彼此相遇的共同爱好。或许我们在放学后的走廊拐角也曾有擦肩而过的相遇,但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早已被我丢在过往的时光之中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能记起第一次听到她名字的时候。在我从前所就读的私立一贯制学校里,转学生向来是稀少而惹人眼球的存在。再加之归国子女和混血儿的头衔,八千代红叶刚入学的时候整个学年的学生都对这位转校生十分好奇。就算我本人对此事发自内心地不感兴趣,坐在教室里的时候也免不了被灌入几句八卦情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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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刚从美国回来,日语的使用还不太流畅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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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一拥而上,在别人教室门口探头探尾的可疑样子,人家会对你们产生害怕的情绪也是再所难免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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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混血儿,样貌方面有加成也很正常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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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她好像要比我们要年长两岁诶……功课上不会完全跟不上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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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是之前在家里因病休养了两年的样子,估计一开始肯定会不适应吧。
但话说回来,小学的课业到底是能有什么难度啦。
- - - - - - 像这样没有意义的讨论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阵子,我在看书的间隙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闲言碎语,好让自己不要和班内八卦脱节。
不过在这以高偏差值和高“超高校级”的才能评定率而出名的学校内,我认为最需要在意的从来不是性格或是相貌这种事情。在开学的学力测试之后,我格外留意了一下这位新来的转学生的成绩:除了英文之外,数学和国文的成绩排名都仅仅比学年段的平均线高出一点点而已。
看来美国的基础教育也不像是父亲母亲总在家里诟病得那般糟糕,八千代红叶也没有因为在家里休养的两年而落下太多进度。当时的我在日记上这样写到,并且简单地认为,对于这位转校生已经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这一轻敌的行为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在那一学期的期末考试中,她从我手里夺走榜首位置时,我还以为那只不过是一次发挥失误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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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对这个结果表现得云淡风轻——从小在政治家父亲和叔父的影响下长大,作为长子我从童年生活中学到的几件重要的事情有:结交有利可图的朋友,不要给自己树敌,谨记周围的同类都是竞争者,以及在这之中最要紧的:不要把真实的自己暴露给别人看。
因此当同学提起这件事时,我都会低下头,装作不在意地对他们说:“八千代同学学习一定很认真吧。我毕竟除了上课以外的时间完全没花过功夫,她的成绩是靠她自己的努力争取来的,我对此一直很敬佩。”
那时还是小学生的我并不能做到像后来这样不露痕迹——我的手颤抖着,在笔记本上用自动铅笔不自觉地划拉下长长的一道痕迹,力度大得快要把可怜无助地教科书撕扯开来。走廊上的电子屏所显示的学年排名和总分无时无刻不在我脑海中回放着,我觉得自己连呼吸中都带着嫉妒和不甘的气焰,或许只有眼泪才能让这火焰平息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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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学年的结业仪式上,八千代红叶代替了我站上了讲台,代表整个学级的学生发言。我知道那个位置只会属于拿到第一名学生,却仍抱着一丝“只是班主任忘了来找我吧”的天真想法,写了一份自己的演讲稿,以备几率极端渺茫的不时之需。
如果说到我记忆里真正的,第一次对她有清晰印象的瞬间,那应该就是这一刻了。那时我和其他所有的同学一样坐在体育馆的中央,临时排放好的椅子上,就算和周围人交头接耳,甚至打上一会儿瞌睡也不一定会有老师警告。
可她站在高高的舞台上,穿着整洁的制服,表情平静地迎接着在场所有人集中审视的目光,看起来没有丝毫的紧张。她红色的发丝服帖地垂至肩膀,金色的,和周围同学不一样的瞳眸从容地看着“观众们”。再加之她那张和亚洲人比起来,显得成熟而立体的脸——无论就长相还是气质,周围的同龄人都和她相差太多了。唯一还让她显得有些孩子气的,就是装饰在脑后的,那个大得有些夸张的蝴蝶结了。
说实话我根本没有听她到底讲了些什么——小五的结业仪式而已,学生发言内的有意义内容肯定还不及我自己在房间里看上十分钟的书。我在意她的神情,她的动作,她自如的语气,她在演讲时毫无不必要停顿的流畅,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自己的稿子。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在她说完之前,我的视线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
在那之后,我松开手中紧握着的演讲稿,而后将双手从口袋里抽出,做了和周围同学别无二致的鼓掌动作,以此完美地融入人群中。我看见八千代红叶微微探身鞠了一躬,随后退回讲席之上,坐在老师们旁边的那个位置上。
那一瞬间我清醒地意识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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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个人对我来说是威胁性极强的 “同类” 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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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才会如此地厌恶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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