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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画面上的是一座剧院的废墟,屋顶被掀了一半,布景板上喷满了涂鸦,台下的座位也已经拆得七零八落。从梁柱上残留的金箔与座位间的吊灯残骸来看,这个地方应当曾有一段辉煌的时日,然而那些珠光宝气的日子显然已经久久地逝去了——这看起来只是一段平平无奇的废墟记录片嘛!我扭过头去,以目光质疑为何先生要给我放这段影像,不过先生只是笑着耸了耸肩,显然在是期待着我接下来的“反应”。
因此,当我将目光转回去的时候,“那些人”已经出现在剧院各处了。
之所以将他们称之为“那些人”,是因为他们无论是人种相貌还是衣着打扮都没有什么共通之处,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随便从大街上拉来了十几个路人,除了“平凡”以外,再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了。镜头平滑地移动着,一一拍摄这些人的面孔,一双双眼瞳在黑白画面上依序闪现,麻木地凝视着镜头与镜头外的我。我试图在这些人当中辨别出十二号囚犯来,可是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有那般令我厌恶的视线与眼睛。
在我还费心地寻找那个人的下落时,音乐已经响了起来。
我曾听过这段旋律——它是之前十二号囚犯在自己的房间里轻声哼唱的曲子。当时它只是由一连串音符组成的单薄乐段,而现在则是厚重深沉的乐章,鼓点和弦乐糅合在一起,像是夏季的闷雷。然后一道雌雄难辨的沙哑嗓音如闪电般落下,用陌生的语言开始歌唱。画面之中,人们迈开脚步,这时我才看见他们脚腕上的铁链。这些铁链的末端要么拴着铁球之类的重物,要么干脆钉在地上。有人因此缓慢地倒下,铁灰色的血液在他们脚下流淌。
人们试图互相伸出手,但他们却掣肘于铁链,因而无法触及彼此。摄像机如蝴蝶吻过他们的指尖,那些苍白的肉体逐渐演进为缓慢的、有如藤蔓纠缠生长似的舞蹈。这些人之中似乎有几个专业舞者,动作比别人更加到位一些,但是更多的看起来则像是外行人,跳起来总有些不尽人意——
歌手唱出一个长音,音乐与画面戛然而止。有人缓步登上了废墟中央的舞台。
那人就好像是油画中的死神,连影子都被包裹在黑色长纱之中。不同的是这死神的手中持着的不是镰刀,而是熊熊燃烧的火把。摄影镜头与“死神”一同环顾四周,每一个苍白的人影都被它的视线平等对待。在审视过整座剧院一周后,“死神”没有丝毫垂怜地将手中的火把聚到身前,用力一抛。
音符升起,火雨降下,那个苍凉而压抑的世界在一瞬间染上重彩。铁灰色的血液转为鲜红,废墟与剧院一同燃烧。在这个瞬间,沙哑的歌声变得高昂,嘶吼似地在我的耳边炸裂开来。在这种龟裂般的痛楚之中,人们开始继续舞动了。
我听见了自己咽了一口唾沫,屏住了呼吸。有声音堵在我的喉头,而我的心脏随着每一拍鼓点剧烈跳动。我听见金属倾轧之声,哀怮痛哭之声。那些舞者的动作一扫先前的柔和,变得狂放有力。撕扯、牵拉、断裂。我看见废墟中的人挣脱锁链,额头抵着额头,闭着眼睛,蹙着眉头,手抓着手腕手腕抵住喉头,一同在乐句之间,通过他们痛苦而无声地喊叫,在火雨之中书写似地留下痕迹。而也就是这个瞬间,我的心脏上闪过战栗般的疼痛。
这种疼痛好似天启:我分明没有听懂任何一句歌词,却透过舞蹈理解了陌生的语言所表达的情感,那些陌生的脸庞突然变得熟悉,我能思他们所思,感他们所感。这个时候,专业与否似乎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眼神、心跳、动作、口型、表情,一切悲欢皆凝练在舞蹈之中,在混沌中构筑出某种全新的秩序。
更重要的是,在那些悲哀、痛苦与苍凉之下——
我被浓烈的“愤怒”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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