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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章1」吃肉的狗 . Dog Eats Do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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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5 05:18: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喀」 于 2024-1-25 05:53 编辑


「章1」吃肉的狗 . Dog Eats Dog .



1.png




2.png










*请注意全篇涉及如下描写: 灾难, 异食, 动物不友好, 污言秽语

*本篇所有事件无任何现实影射

*时间轴与背景设定如与官方或个人设定有出入,请当做if或从片面了解的单方面真相><

*尾声篇互动角色: 榎本弗斯, 诺亚, 艾文.莱斯, 赛门(提及), 多萝西.梅(提及). 因篇幅原因其余有约互动的角色但未出场我之后还(下跪)

*文by阿懒  图by耀耀



我,“我”,那家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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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5 05:20:1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喀」 于 2024-1-25 05:49 编辑


章1 . 上半

【-17年 冰岛 - 因未知病菌扩散,国境封锁】


“喀!臭小子,怎么又是你!”

随着一声大喝,鱼店老板操着把切鱼的刀,骂骂咧咧地从后厨冲出。但他却仍没逮住那个从他脚边窜过去的白色残影,只是闻得一声狗叫,以及一阵大哭声,老板的脚步不由停住,糟了,或许又要被这小子得逞了。

只见喀的手里拿着只装了两条鱼的塑料袋,洋洋得意地朝他挥了挥。而他身边那只中型的棕黄毛牧羊犬,正咬扯着鱼店老板儿子的裤脚,把那才比狗高了半截的小孩吓得哇哇大哭。老板的刀没放下,那狗也不松口,喀便这么和对方僵持着。

末了,老板叹了口气,嘭地一声,刀落在了柜台的案板上。他朝喀挥了挥手:“拿去吧!混小子,下次我可真的会报警了。”

“等你真的能把那群条子叫来再说吧!大叔。”喀笑眯眯地,将那袋口一束,朝狗吹了声口哨,“雪松,我们走。”

那只牧羊犬很听话地松口,摇着尾巴就跟上了喀推门出去的脚步。外头仍然在下雪,寒风一下灌进来不少,穿着单薄的喀直直迎着风雪出去了,裹着棉袄的鱼店小儿却冷得一抖索,刚刚脱离犬口,他大哭着就朝他父亲扑去。

他不明白,喀是这里有名的混小孩。尤其仗着自己怕狗总来欺负他,而他的父亲有刀有拳头,却总是放过那家伙。他想看到父亲狠狠揍对方一顿,最好把他丢进河里。但鱼老板只是摇摇头,点着自己儿子额头说他傻:“和他计较?他们家快饿死了。这个冬天后你还能不能看到他都不好说(‘我也不想看到他!’小孩哭哭啼啼地说)——傻小子!长大你可会后悔的!反正他每次来,就拿两条梭子鱼,没多少肉,连他那条狗都喂不饱。”

事实上,喀但凡多拿些,鱼老板就会叫他乖乖还来,但或许那小子也是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才每次都挑小鱼拿的。鱼老板心想,他看着外头的风雪,不禁又叹了口气。他知道喀的家庭困难,倘若寻常,他每次来半偷半抢点边角料,鱼老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过了。但今年的冬天格外难熬,再有下次,纵是他也不能再放过了。

但连他这都讨不到吃食,那孩子之后又能去哪找到食物?

当一丝怜悯浮上鱼老板心头时,却又听到店外的马路上远远传来了叫骂。旅店的老板娘操着扫帚气急败坏地追出来,似乎是喀偷用他们家的壁炉火烤鱼,将满屋熏的都是烟腥臭味。鱼老板看得直皱眉,连忙去将店的窗幕拉下。算了,算了!他摇着头心想,谁爱管那小子死活谁管,反正他是管不着了!




“那老太婆脾气越来越大了,也没客人来,用一下她家的火怎么了。”

喀嘟嘟囔囔着,走在积满雪的道路上。寒风不断吹开他的衣领,但他只顾得上把那两条半熟的鱼捂在怀里,短短一段路,鱼似乎很快就又要凉了。名为雪松的狗汪汪叫着,跟在喀的裤腿后,还在对着那味道嗒嗒流口水。但喀只是安慰着它,直说回去再吃,回去再吃。

但他看向眼前的道路,风雪茫茫,太阳快要落了,一丝不安浮上他心头。在这个国家,珍贵的日照时间一天仅有四个小时。他只能趁天还亮着的时候出来觅食,一旦夜幕降临,这个小镇就会变得比死城还安静。眼看时间快近了,喀四处看了看,见不远处的巴士站里还有一辆巴士停着。但当他走近,看到他车上印的标识,他却又皱起眉,低低地啧了一声。

那是绯室一族的标识,车上都是为超高校级工作的人。因为才能者的一句谏言,冰岛全境被隔离在这极北之地。只有校友会批准的人员才能在边境进出,只为检查那传言从这里出产的海产品中所带的未知病菌。如今调查已有了些眉目,如果不是才能者的提前察觉,这种病菌便将很快扩散至世界各地。但根除传染源头还要花些时间,起码要等气温回暖,病菌不再具有活性。

只是在这之前,冰岛人都得靠自己熬过这百年难遇的寒冬了。

喀猫手猫脚走过去,只瞥到坐在巴士里的那些人。穿着齐整,从防疫服扎紧的袖口中伸出的手指见不着冻疮。而喀熟知他们行进的路线,知道车辆发动后会先到他家附近的加油站加满油。他只要趁着司机搬运行李时混进行李舱,就能搭一段安稳的顺风车。

但当他想猫爬进去时,警惕的司机已然发现雪松在后面摇起的尾巴——他们立刻被撵出去了。显然这不是喀第一次作案,不熟悉冰岛语的司机气愤地对喀一阵指手画脚,“滚远点!滚!”他只字片词地说,“你可以!狗不行!”

这与司机之前训他的话不同,似乎是车上的人此前和司机打了招呼。他们仁慈地认为,如果只是一趟顺风车,让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搭一段也无妨。但连带犬只就该属于防疫不力了,谁也不知道那厚厚的皮毛下藏着多少病菌。喀被撵得在结冰的路面上踉跄了几步,雪松在他身边便向着司机狂吠。他看到窗口边的人,此时正皱着眉,时不时交头接耳着、睨向这边。

一股无名火从他心头伸起。他搓起地上一把雪,反手就朝司机砸去。雪里夹着石头,嘭地一声砸在窗户上,令里头的人下意识向后躲了躲。司机气得还想追,喀却转身跑出了很长一段距离。他不敢回头,只一味往前跑,直到他听到车辆发动的声音,这才停下脚步。

司机当然还是优先他的工作,沾上那孩子只嫌自己今天运气不好。车起步时,在雪地里发出很响的油门轰鸣声,把喀在后面清脆的骂声也盖住了。但喀叉着腰,看那车尾气一路扬长而去,神气得像是把对方打得落荒而逃了一般。

等车开远了,仍留喀一人一狗在冰天雪地里发着抖。

天已经暗下一半,街边的屏幕却忽然都亮了起来。才能者的面庞与广播每到夜晚都会响彻街道,播报的内容每晚都大相径庭,无非是给人们普及病菌的危险与封锁隔离的必要性,以及汇报当前的处理进度。听到屏幕里的人正说到“我们感恩你们为世界和平做出的牺牲,人道主义救援正在路上,请大家耐心……”之时,喀又抓起一把石子,全部砸向了屏幕。

屏幕很坚硬,由才能者制作,石子砸上去也没有丝毫影响信号的波动。喀啐了一口,只能将衣领裹得更紧了些,他朝那愈黑了的夜里走去。

半路上,他遇到一名缩在墙边半闭着眼的流浪汉。喀认识他,半年前,他把自己的房子卖了,预约了一趟航行 400 天的环球游轮之旅,但封锁开始后,停泊此处的途径点就被取消了,他投进去的预付款也迟迟没有退还。或许要等冰雪融化,他才能收到退款。但冰岛的冬天太长了,一年只有 4 个月不会下雪。看到那名流浪汉随着一阵风刮过又抖索一下,喀犹豫了许久,还是掰下了怀里的一颗鱼头,给他丢了过去。

赶在流浪汉抬起头前,喀便急急地跑走了。

天已完全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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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5 05:20: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喀」 于 2024-1-25 05:26 编辑

喀的家在镇郊,这片地区的水电燃气供应因为欠费都被政府停了,但胜在他们仍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屋子。喀拉了拉门,发现门缝边结了一层薄冰,于是他又娴熟地从一旁的雪里翻出一把镐子,对着冰层凿了几下,门这才吱呀一声开了。

他刚推门进去,冷风灌进,就听到里屋响起咳嗽声。他连忙把门带上,雪松却趁着门缝没完全关上前又窜了出去。喀顾不上它,雪松通人性,知道家在哪里,也会钻给它留的狗洞。比起这个,喀先急匆匆地赶到里屋。他看到父亲坐在床上盖着几床厚被,咳嗽了几声终于停下,母亲则在旁抱着襁褓里的婴儿,那孩子睡得很熟,似乎并没被旁边的声音吵醒。喀稍稍松了口气,他将怀里的鱼掏了出来:“吃饭了,爸,妈。我从鱼店大叔那搞来了两条鱼。”

鱼已经烤得半熟了,毕竟他们家的煤气灶很早就打不着了。一瓶暖水瓶里则存着他们这一周的热水,喀小心地倒了半锅,将鱼倒了进去,用汤勺搅碎鱼肉混进汤里,一顿鱼汤就算是做好了。

父亲病了。两周前,他还能带着喀出去找些短工做做。但现在,他只能在床上苟延残喘地咳着,任病痛抽去他所有的体力。而母亲在冬天来之前临盆早产,幸而最后还是母子平安——这是一件喜事,代价也不过是她几个月的卧床不起,一些重担就此彻底压到喀肩上,但他并不在意。

比起辛苦或疲惫,这些事必须有人要去做的使命感更大地盘踞在喀的心头。等到父亲痊愈也好,等到母亲能下床也好,喀心想着,只要大家齐心便好。

只要他们不要再想着“另一个方法”就好。

“奶越来越少了。”喀听到母亲叹气——他心头一紧,“果然还是……”

——向那些才能者求助吧。

母亲没敢把后半句说出来,因为她看到喀正在用愤怒的眼神瞪着自己。儿子的身高最近长得很快,又几乎主宰了这个屋子里所有的家务。大到驱赶流民,小到洗衣晾晒,女人是个向来对审时度势有着某种直觉的人,她察觉到这个家的主心骨在慢慢向一个孩童身上转移。因此她聪明地选择了闭嘴,并专心喂抱着怀里的婴儿。

但她并不认为自己对于现状的把握有错,她的丈夫所染的怪疾很明显便是在当地流窜的那未知的病菌。前来处理的那家由才能者主导的公司不会管此处的饥荒(“这不是我们的职责范围。”他们的话总是十分正确),但不会放任任何在外扩散的病菌不管。因此,只要他们将病情上报,必会有人前来接管,将她的丈夫隔离,再对这个屋子进行彻底消杀。无论是哪种,她都相信他们一定能得到基本的保障。

但至于被隔离的丈夫会得到什么处理?她不清楚。才能者从不会告诉他们病人被带走后会如何,“请相信我们,”他们总是如此重复,“请配合我们。




在这个家庭中,有两个声音一直在交替争吵。母亲深谙处世的趋强原则,认为万事遵从当权者便好,只要是众人都循的路,那不一定是最好,但绝不会是最坏。但年幼的男孩只会固执地大叫着他们都是坏蛋混蛋王八蛋——随着他年数增长,没见他上几年学,只有骂人的本事在不断增进。

而本该作为一家之主的那个男人总在此时闭口不言,他不支持自己的妻子,也不斥责变得越来越粗鲁的孩子。有时,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他看看精明毒辣的妻子,又看看甚至没读完过一本书的儿子,他最终还是将他那些萨迦的诗、或是维京的神话咽了回去。

已经很少人还能记得男人曾是个老师,在喀出生时,一切都仍是寻常的。他们有房屋,有存款,甚至能在儿子三周岁时带他去买了只牧羊犬。但金融危机如海啸火山一般忽然袭来,只会念诗的男人与只会算柴米油盐的女人不清楚他们原本的存款是为何会一下子蒸发的,手头的现金又为什么在周一还能买块肉,到周五就连零头都凑不上。但是没关系,很快便有经济学的才能者振臂高呼:“去捕鱼吧!没错,全体国民一起上!”于是男人放下了教本,他从零开始学捕鱼船,学习凿冰。而喀,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同时继承了父亲的学习能力与母亲的精明,他游街串巷,靠着给游客做地导赚来零花与小费,旺季时,甚至比男人带回来的收入还要多。

他们总相信一切能慢慢变好,但永远不清楚使国家破产的不过是因一场世族间互相做空套利的争权中不小心戳破的一小片泡沫,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们已经相信了某个才能者的建议,却又因另一个才能者的建议而被丢弃在这片疾病蔓延的冰天雪地中。于是,儿子愤恨地大骂:“一群混蛋!”于是,妻子神经质地絮叨:“还该听他们的!

但无论如何,在绝对的饥饿面前,再多的争吵声也会变得沉默。

他们很快分食完这碗来之不易的汤。此时,男人发现那少了一块鱼头的鱼身,他刚舀起来,喀便连忙解释:“给路边那个大叔了。”他说,“就那个买了船票的,我没让雪松偷吃——也听了你的话。”

那确实是男人曾嘱咐他的,如果路边看到还活着的人,便记得给他们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一开始喀只以为那是男人一些还未舍弃的伪善,但他很快在后来的日子里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没人会想在自己的家乡看到被冻死的尸体就那么横在街上,尤其是在人们都因为饥荒而饿得发晕的时候。

男人点了点头,他说话的力气不多,但还是赞许地摸了摸喀的头。这时,雪松也从狗洞钻回来了,它嘴里叼着只死老鼠,丢到喀的面前兴奋地甩尾邀功。喀被它逗笑了,在确认老鼠并没有腐烂发臭后,便用脚尖朝老实坐着等命令的雪松拨了拨:“你自己吃啦!真能给自己找加餐。”

而这只是进入寒冬的第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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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5 05: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喀」 于 2024-1-25 05:24 编辑

寒潮来得很快。

在风雪猛烈的那几天,就连喀也出不了门。存粮很快被吃光了,男人的体温却成为了这个屋子里最滚烫的表面。“水……”他无力地只能发出一个单音节,女人与婴儿则都已昏睡了。风猛地击打上窗户,将喀惊醒过来。他听到了父亲的呼唤,连忙想去水瓶里取些热水。然而当他揭开盖子,却发现仅有的一点水已在壶底结成冰了。

喀急得团团转,一边努力拍醒母亲与弟弟,一边不住地看着外头的风雪,冀望它们赶紧停下。他甚至不忘踹了一脚雪松——牧羊犬如他一般跳了起来,应激地朝着空无一人的地方狂吠,终于算是把一家人都喊醒了。婴儿用最后的力气大哭起来,女人连忙用手臂紧紧搂着他。男人仍在渴求着水,而风雪未停。

这般紧迫的情况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又很长,因为无助的喀甚至想着开始祈祷——神也好,才能者也好,谁能——

风雪终于停了。

尽管这只是暂时的平息,但云层间总算有了阳光透出,光芒将窗玻璃上的白霜染成了银色,木条在地板上倒映出了十字一般的形状。喀顾不得这些微小的奇迹,他连忙冲出门去!随后便从地上小心地捧起了一掌的雪。

他动作很急,但并不摇晃,在端到父亲床边的过程中,掌温已融化了一些雪。他将这部分雪水小心翼翼喂进父亲张开的嘴里,又将剩余的雪擦在他干裂的嘴唇上。男人只是呜咽着伸出舌头就急切地将雪往嘴里卷,仿佛已尝不出其中的冰冷。

无论如何,他们算是熬过了这一关。房间里恢复了一些生气,雪松见风雪停下,便又不知道跑去哪了。而喀又舀了些雪水回来,不断地用掌心搓着,试图让它们融化得快些。

是时候了。搓完一小壶的雪水后,喀在心里清晰地想着。他掀开一块地板的木板,从里面拿出了几片树皮——女人在床上瞄到了,立刻就面露难色。这也难怪,在一年前,他们虽然穷,但仍然还能有尊严地吃些普通面包。现在不过刚刚过去半个冬天,竟要沦落到吃树皮的地步。

“我都偷偷尝过了,只有这种树的皮没毒。”察觉到女人的反感,喀的声音都不耐烦地大了一些。“有的吃就很好了!中间的部分甚至还是甜的。”

他说着,就将树皮放到锅里,用力捣起来。说实话,喀也没有多少经验。他听说过有人吃错树皮被毒死,因此他格外地小心,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拿出来。

女人又在低声嘟嘟囔囔着什么,无非是在埋怨家人的固执。喀却越来越烦躁。他猛地用木勺砸了下锅边:“别他妈吵了!”——他第一次对亲人用了外面学来的词,“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

他不理解,也很生气。谁都不知道那些病人被带走后都去了哪里,他不信那些电视屏幕上说着冠冕堂皇话的人,他们永远在自己不需要的时候冒出来指手画脚,又在他确实需要帮助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讨厌他们。

喀终于捣完了树皮,混着刚融化的雪水,就算是一碗粥了。他的判断对了一半,树皮中间的部分确实是甜的,还带着点淀粉的粘质,但喀忘了扒掉外层的死皮。于是这一部分木屑与活树皮混到了一起,味道实在说不上能下咽。父亲喝得直呛,母亲更是痛苦地一下下敲着自己的嗓子。

喀却没有觉得多愧疚,他只是说:“我下次记住。”然而便挑了些软粘质的部分喂进襁褓中的弟弟嘴里,毕竟婴儿的肠胃在客观事实上还不足以消化那些异物。至于那两个叫苦不迭的成年人,喀甚至多少觉得他们有些娇惯,只要他们从这屋往外踏出一步,就会知道什么叫万物如死一般寂白,有一口吃的都算是幸运。

雪松在这时跑了回来。

远远地,喀看到雪松的嘴里叼着什么,比老鼠要大只,被冰裹着,像是一截粗棍。喀有些惊喜,毕竟有时雪松会叼些冻死的狐狸或海豹的肉块回来,处理一下,也能当作加餐。雪松仿佛也是这么想的,它的尾巴摇得很轻快,仰首昂头的,就像邀功一般朝喀威风凛凛地走去。然后它的嘴一松,那截冻棍就这么滚到了喀的面前。

喀定睛一看,一瞬间,他吓得大叫一声——“啊!”然后,他的脚尖打滑,将那截滚来的冻肉又抵回了雪松脚边。来回骨碌间,其末端的一截便被踢断裂了下来。


那是一截带着半月痕的指尖。

那是人类的断臂。


喀一屁股摔坐在地上,雪松却只将踢回它脚尖的肉当作还给他的奖励——牧羊犬的训练良好,一旦主人发出能吃的信号,它就会毫不犹豫地大快朵颐。犬齿刺入其表面结的薄冰层,雪松津津有味地啃咬起那截小臂上的肉。此时,喀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大喊了一声:“不能吃!”便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去从雪松嘴里抢下手臂,但犬类的本能只让雪松下意识咬紧了那肉。它咕咕地低叫,不懂主人为何出尔反尔,喀气得急,甚至拿起勺子就要去揍它——

“喀。”

父亲虚弱的声音从后响起。

“……雪松吃了什么?”

“没什么!”喀的声音又不禁大了一些,同时更用力、紧张地去与雪松争抢,“一截树皮,有毒的!”

但他却听到了男人下床的声音。

咚的一声,十分沉闷,就好像一床积年成灰的被子忽然落到地上,扬起一阵带着霉味的尘土。但男人的影子已投到喀的背后了,男人的声音颤抖着:“……它把人叼回来了吗?”

“不是——”喀终于将那截断臂抢回来了,他朝外猛地一丢,试图将它甩远,但孩童的力气只够手臂砸在不远处的梁柱上,又弹回到他们几步开外的地方。一切昭然若揭,喀转过身,将呜咽不停的雪松护在了身后,“它没吃!雪松只是搞错了!”

但男人的脸色暗沉,他的眼神里饱满悲痛,话语却坚定不移。

“……它吃人肉了。”

“我不会让它再犯的!”

“它……不能留了。”

“爸爸!”

“吃人肉的狗!!”男人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低吼,“你不能再要它了!!”

这是男人的底线。

父亲很少有坚持什么的时候,但每当他一旦说出口,这件事似乎就已没有商榷的余地。事实证明,能让男人坚定说出口的事,到最后总是正确的,就连那位精明的母亲都知道这点。而那女人在后听到了这对话,她只是有些欣喜地嘟囔着:“那么,有肉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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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5 05:23:1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喀」 于 2024-1-25 05:25 编辑


那一瞬间,就像最后一根残枝被压断,咔嚓一声,喀忽然决定,他不再能忍耐了。



“操你们!!——操你们所有!!”

他尖锐地大骂起来。

“它是你们送我的,唯一的东西!!除此之外,你们有给过我什么?我凭什么要听你们,老子凭什么要养你们?!”

他将木勺狠狠摔在了地上,一脚踢翻了那壶用他的体温融化的雪水。

“去他妈的,去他妈的!!为什么还敢怀孕生小孩?嫌我不听话,嫌钱还不够少?!你——为什么偏偏生病的就是你?现在吼老子吼那么响,有这力气自己出去挖树皮啊!!欺负一条狗?一条捡到肉都会第一时间来分给我们的狗?!——我操你们!!我操你们全家!!

孩童的声音还很尖,大叫起来时甚至带着高分贝的爆鸣。但那些粗俗的话一字一字掺进这份稚嫩里,形成了一种错乱的杂音。喀的双眼通红,他的皮肤常年青灰,就连愤怒也只是让他的脸色更加惨白。“……你不想留它?好,我和它一起滚。”现在,那声音又如死灰一般冷峻下来,喀往后退了两步,雪松便已贴在了他的脚边。


“……去求助那些王八蛋吧。我不会再回来了。”


这是喀留给父母的最后一句话。

在走出门时,雪松似乎意识到此次离家的氛围与往日不同。牧羊犬有些不安地两步三回头,但喀在前头喊了它一声,它就乖乖跟着它所认定的主人走了。



说来离奇,即便在很多年后,喀还是会觉得他离家的那个早上带着一种——用那些精英的话来说——命运与奇迹的味道。接连一周的暴风雪,偏偏只有那天天气晴朗。倘若刮风,倘若下雪,夺门而出的喀可能都会在意识到现实的残酷时折返回来,他们毕竟还有一个屋檐,而父母亲也许会在儿子的暴怒后懂得收敛与体谅。但那天,万里无云。阳光从山边照在路上,将积雪映得如点点星光,它清晰地指引着喀脚下的道路。向前延长,延长,不再会有回头的路。

喀蹲在加油站边,等到了那辆带着熟悉标识的巴士。这次司机没有发现他,他们忙着要赶在难得的放晴时尽快离开,没人检查到底部的行李舱里多了一人一狗。而喀知道这辆车会开往机场,在那里转专机,便能离开这个国家。他以前曾试过,在确认能绕过边检的时候便又折返了回来。他只需知道,那时他这么想。

他一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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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5 05:25: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喀」 于 2024-1-25 05:49 编辑


榎本弗斯看着最后一批设备被搬上飞机,他又习惯性地点燃了一根烟。

身边的人絮絮叨叨和他说着,“这几天的暴风雪可真要命啊。”“还好上头出面请气象专家来人工驱云,否则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您说,这笔单子还有多久能干完?”

“——榎本老师?榎本?”直到对方用手挥开那弥漫的烟雾,似乎才将榎本眼神的聚焦拉回来,“您有在听吗?”

“抱歉,没有。”

“——我就知道!”跟随的助手大大叹了口气,但显然,他也已习惯了这些被评为才能者的家伙我行我素的个性,“总之,消杀用的设备都装好了。正正好好塞下,我们可以准备起飞了。”

“……正好?”

榎本无意识重复了一句。他没再多说,只是夹着烟,说要再看一眼货仓,便又把助手丢到了一边,只见他打开舱门,拨开设备上罩着的布,清点着数量。

然后他便看到了躲在机器之间的那个孩子

他太小了,蜷缩在夹缝里,怀里则抱着一只长毛的狗。如果不是那狗还有些体积,榎本便几乎要看漏了他。他的头发与皮肤都灰蒙蒙的,罩着一层灰尘、泥土、与雪的气味。在黑暗里,只有那双眼睛是带有生气的,他直勾勾地盯着榎本,渴望与警惕在他双眸间交替游走。有趣的是,榎本唯独没有感觉到这孩子的恐惧。

狗被他紧紧搂着,很安静,一声也不吠。

“榎本老师?有什么问题吗?”助手的声音从外传来,而榎本在迟疑片刻后,他便保持着与那孩子互相注视的姿势,缓慢地向后退、向后退,直到完全离开了货舱。

“没事。”

榎本对助手说。

“我最后检查一下设备,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助手刚要点头,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一些不协调的地方:“等下,榎本老师,刚刚你手上拿的烟呢?”

榎本一看空空的手,才意识到,方才在见到那孩子时,因为有些惊讶,竟一时将烟落在了那里。于是他挥挥手,只说:“可能掉在哪了,不要紧。”

“掉——您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可是机场!!可不能乱丢啊!!”

“没关系,炸不了的。…………炸了也行。

“——我听到您后半句话了!啊啊,榎本老师您真的是——”

声音逐渐远去了。

直到完全恢复黑暗,喀都不敢再动。他听到引擎轰鸣的声音隔着墙传来,才终于确定自己已成功了。他松了口气,尽管寒冷与缺氧又是下一道要克服的难关,但他相信自己总能挺过去。毕竟雪松还在自己身边,在某些时候,狗远比人可靠。

而后,喀才注意到掉落在地上的那截烟头。他当然见人抽过烟,但他从来没那个闲工夫跟在其他小孩后面去捡人烟屁股玩。只是现在,他太冷了,随着飞机逐渐升高,不会开空调的货舱几乎将他冻僵。这时,烟头上还在微微燃着的火星似乎是此处唯一的光。于是喀捡了起来,照着记忆中的,在烟嘴那里吸了一口。

这便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根烟。


……真暖和啊。



对此,他只是这么想着。



章1 - 上半 -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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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5 05:27:3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喀」 于 2024-1-25 05:28 编辑


章1.下半

【+0年 土耳其 - “天之花冠”事件】



那一天,从遥远的天际直直射下的一道光束,径直破坏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生灵。

天之花冠事件发生的那年,喀 12 岁。恰好流浪到土耳其的他,眼睁睁目睹了空中的那道光芒摧毁了近整个国家。他有些倒霉,但又算是幸运。降临至土耳其的多是对地导弹与集成光束,因此喀没有遭遇核轰炸后的死寂,但楼房倾塌,火灾四起,人肉与死尸挤成一团,此起彼伏的惨叫与求救声令这里充满了生的吵闹,又确实弥漫着一股死的气息。

喀只是经过他们。

雪松仍然跟在他脚边,如今他们已是熟练的街头大师。在注意到天边闪耀起不祥的光芒时,喀便立刻撵着雪松躲进了下水沟里,成功躲过最猛烈的空袭。但很快,喀所熟悉的那种饥饿与混乱也笼罩了这个城市。当现代人们所赖以生存的科技与制度都在一瞬间被轰炸成灰后,他们便成了被丢到丛林里无助的兔子。有人受灾,却也有人当成机会,对仅剩物资的抢掠不停,街上四处都是被打碎的玻璃与贵重物件。喀不是兔子,但也不屑与那些抢掠的豺狼为伍。他只是机灵地盯紧一些争抢的空隙,偷偷掠走那些没有人注意的边角残料。

要养活一个男孩与一条狗的食物非常简单,一根香肠可以吃一周,一包饼干掺些水,甚至还能算是一碗主食。喀的肠胃从不挑食,就像他骂人时的模样一样健康。



灾后的第二天,喀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多跟了一个除雪松外的小尾巴。

那是个当地人模样的小女孩。她的衣服破了,几缕片裙挂在她身上,脸上还有些被浓烟熏过的焦黑痕迹。一开始,喀以为她是来和自己抢地盘的,立刻提起了十足的警惕,几次都捡起石子将她踢打走。但过了一会,就又见她小心翼翼地跟了过来,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却在喀从一个能寻到食物的地方离开后扑到相同的地方,试图照着喀的动作,挖开那些生在墙角的野草。

喀在捡大人不要的垃圾过活,那女孩则又在捡喀所剩下的。在喀观察了女孩一天、继而意识到这点后,便有一种奇妙的骄傲在他心里滋生。或许因为他不再是最底层,或许因为这世上竟还有除雪松以外的另一个生命在注视着自己的脚步。

在那个女孩又一次笨拙地抠挖树皮时,喀默不作声地站到了她的身后。大概是因为最开始赶走她时显得太凶恶,女孩在注意到喀的接近后吓了一跳,她连忙要逃,却被喀拉住了衣角。

“叫什么名字?”

喀用蹩脚的英文向她搭话。他虽然已能差不多听懂当地的语言,但因为鲜少有能与他人对话的机会,口语能力仍然很弱。好在,女孩听懂了,她的英文比喀要来得熟练,能清晰地回答他:

“……苏琳,”她说,“我叫苏琳。”

“喀。”喀又指了指脚边的那只狗,“雪松。”

对喀来说,互相交换名字就已是一种承认彼此的方式。女孩似乎也不再怕他了,那双圆圆的金黄双眸渐渐与他直视。喀很少有看着他人时却能放低视线的时候,这让他的心里又一阵暗爽。要养活一个男孩与一条狗的食物很简单,再加一个女孩也许也不难。喀向名为苏琳的女孩挥了挥手。

“跟我来。”

他说。



喀的英文与土耳其语都不好,女孩也绝不可能听懂冰岛语。因此他们的交流十分简单,有时几乎像是野生的动物互相示意。比划,手势,再辅以一些简单单词,靠着这些,苏琳慢慢学会了替喀站岗报信,识别野草与树根,或是挑选合适的屋檐临时小歇。

偶尔,喀也会让苏琳乖乖待在某处等他回来。然后喀会只带上雪松去街上寻找那些埋在残垣下的尸体,从上面扯下衣物与一些能用的随身品,再带回去给苏琳用。苏琳很听话,也许是因为言语的隔阂,她从不会对喀塞到她手里的东西发表什么多余的意见。

只见她穿着尸体的衣物,用布条扎起自己的长头发。喀给她比了个手指绕转的手势,她便心领神会地在喀面前转了一圈。

喀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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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5 05:29: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喀」 于 2024-1-25 05:30 编辑

那一瞬间,又有什么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令他做下了决定。我可以对苏琳管到底。喀心想,即便是在之后的那些天里。

毕竟灾难最具毁灭性的往往不是它发生的一瞬间,而喀对这点再清楚不过。

灾后的第四天,腐烂开始在街道上蔓延。

由于受灾区域广泛,甚至还有遭受核轰炸的城市,政府与国内外交通全面瘫痪。未受灾的地区害怕流民与核污染,将边关严防死守,另一方面,倾塌倒下的残垣则自然形成了一道长城,将他们所在的城市围成孤岛。没有人收尸,大家只顾活在朝夕,疾病与虫豸便从街边的腐肉里滋生。

喀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但土耳其忽然变得异常炎热的天气无疑加快了这一进程——仅仅四天,在他们捡拾被人打碎的超市货柜下破碎的牛奶盒时,苏琳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她将手里的牛奶盒猛地丢开,那盒子却仍然在地板上蠕动着扭了一小段距离。喀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盒子里看似牛奶的白色流体实则是一团聚集繁殖的蛆虫。眼看有几条还挂在了苏琳身上,喀连忙从地上捡起半根烟头,他嘬了两口,令那火星微微复燃,他就将发热的那一端往苏琳身上按,把那几条粘在上面的蛆虫都烫掉了下来。

“不要怕。”

他安慰着吓出了泪花的苏琳,牵着她走出超市。

街上变得异常安静。前几日此起彼伏的哭声与求救声已然沉寂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暗藏在黑暗里不怀好意的眼神。喀警惕着周围,令雪松跟他们跟得更紧了一些。经历过几年的共患难,当初的牧羊犬已经磨出十分锋利的犬齿与强大的咬合力,再加上它的双耳是竖起的飞机耳品种,偶尔看去,几乎像是一只狼。靠着它时不时威胁般的低吠,喀得以安全穿过了那片原本是百货街的区域。

但他知道这已不是长久之计。只有他一人时,他只是个又瘦又脏,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角落的抹布。但苏琳有着一头一看便知道她隽丽性别的长发,喀给她的脸上抹开煤灰,也很难遮住她那双大大的金黄的眼睛。有时,喀看着苏琳会心想,如果她真的会一直跟着自己下去,那他一定会找个机会剪掉她的长发,再将她的脸弄得再脏些。但他们毕竟才刚刚在一起生活几天,喀知道自己还没那个权利。

在喀带着苏琳拐过下个路口时,却发现那里竖起了一道警戒栏。一名哨兵模样的人手持枪械守在那里,在护栏的后面,有一些穿着防护服的人员正在清扫街上的尸体。

这是个好兆头,但对喀来说不一定是。因为就在一道街的背面,那里仍然尸臭满街,无人管制。他带着苏琳上前打听,果不其然,得到了一个他有所预料的答案。

“前方是管制区,”卫兵说,“如果你们是土耳其合法国民,或是有认识的大人在里面,可以去岗哨那边登记进入,政府会提供灾后援助。”

“不是土耳其人的话……?”

“抱歉,我们暂时不具备救助非我国难民的能力。我们有预留出流民安置区域,如有国际救援组织到来,我们会通知他们优先前往这里援助你们。”

如同话术条例上背下来一样的解答。但作为阿拉伯世界的大国,近十年里已有大量战争的难民涌入土耳其。无证无身份的流民几乎快占据土耳其总国民的 20%,从政府管理的角度来说,将他们一刀切隔绝在外无疑有助于他们迅速稳定局势,优先保障住国民的安全。但喀看向卫兵指向的所谓“安置区”的范围,那份不安便愈发猛烈。

猎物在减少,狩猎场也缩得更小了,豺狼被聚集到一块。喀在过来路上所感受到的那些饥饿的眼神并非是他的过度反应,现在,就连他也许都将是“兔子”了。

喀拉了拉苏琳的手。

“你都听到了,”喀微微屈膝,侧头看向身边苏琳的眼睛,“你有证明吗?或者,父母的名字,这样,你能进去。”

苏琳的五官特征一看便是阿拉伯与中东地区的人种,与喀这种一眼望去的白种人不同。而在喀如此发问时,他的心里一大半希望苏琳能回答是,如此他短短的护卫之旅能够结束,又回到他一人一狗打天下的日子。但又有另一小半,他又希望能听到不是

苏琳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认识的人。”

她低声说。

喀松了口气。



他相信苏琳,也早已下了不会将她抛弃的决定,若这就是眼下的事实,他便要做好规划。

喀带着苏琳又回到卫兵那边,这次,换了一副哀求的语气,“我们进不去。”喀说,“能给我们些吃的吗?一点也行。”

苏琳在一旁的眼睛睁大了一些,因为她意识到,后半句喀是用土耳其语说的。他分明连一点基本用语都不会,却将这句乞食的发音说得十分准确流畅。这似乎也稍微打动了一点卫兵,他叹了口气,笔直的站姿放松了一些,他屈下膝,对两个孩子说:“现在的食物都是严格分配的,我没法给你们。但是,你们可以再等等,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有人?”

“Ruby 啊!天啊,你们不知道?”

卫兵左看右看,确认没人会经过查岗,便整个人都蹲了下来。他拿出兜里的手机,点开一个早早下载在内存里的视频。小小的屏幕里,喀看到一个白发的女人在眩目的灯光与舞台上歌舞,继而,爆炸声起。但女人脸上那份夺目的光芒未减,甚至比那些在背景音里响起的死亡的声音都更有力,她说,“请大家不要慌张。”她笑着说,“我会来救你们的!”

“这是才能者的责任。”

屏幕里的女人双眸坚定,面孔美丽到无可挑剔。但喀只觉得她耀眼得不真实,尤其在言及才能者一词时更甚——这大抵是他自己的偏见。

但卫兵却是她的忠实粉丝,提及她时,他的话都多了不少。他说这位叫 Ruby 的明星已将演唱会的所有收入都用于救灾,又说她如何在这之后自发组织直升机与物资,去往每一块地区展开救援。此处慢了一些,只因为周围有遭受核辐射的城市,电波干扰下直升机无法及时进入。但她一定也会在近期前来的,如果是 Ruby 的话,就不再会区分种族与阶层,万物在她眼里均视为平等。

“我们普通人做不到的事,她一定能做到!”

听闻卫兵这么说,喀眼里的不信任又多了一层。

他只是问及救援具体还有几天能到,但对此,卫兵也并不清楚。少则三日,多则一周。在要同步清除核影响的情况下,能压缩在这个范围内已经很不容易。喀有点头疼,他清楚地记得上次听到类似的话是什么时候,“请配合”“请等待”“只要一切结束,我们就会来帮你们”,然而又有多少人没能熬过冰岛的那个极冬呢?

卫兵已帮不了他们更多了,喀带着苏琳离开了隔离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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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5 05:3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两个选择摆在了喀的面前。

其一,是绕开边境管制,离开这里。去往其他未封锁的地带,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这无疑是正常情况下喀会选择的,从一开始,他就只相信自己。但封锁边关森严,首先就得避开流民安置区的那些危险的视线。只有喀一人时,他有自信,但如今加上了苏琳,他不清楚苏琳是否有那个体力跟上他的行动。

而其二,便是相信那个大明星的救援……在这之前,只需找到一个隐蔽处,保留体力等待。

喀有些抵触,但同时也确实犹疑不定。最后,他决定问苏琳:“你知道那个 Ruby 吗?”

女孩点了点头。

“那么,你相信她吗?”

女孩明显迟疑了几秒,但在认真思考了片刻后,她便又点了点头。

喀最终决定相信女孩的信任。

他最后搜集了一波食物,接着带苏琳去了他一直用来隐蔽的秘密场所——一个地下防空洞的夹层。防空洞本身已被封锁了,但离地面又空出了一定高度。其空间不大,对成年人来说过于拥挤,但对两个孩子来说则正好容身。喀将剩余的食物做了分配,确定留出七天的量。在他划分食物时,雪松在旁边一阵期待地流口水,仿佛以为主人是要给它喂食了。喀不得不揪着它的耳朵让它离远些。

“没你吃的了,傻狗。”他用家乡话教训雪松,“自己去找吧。对了,醒来时记得踹我一下,知道吗?”

毕竟地下的空间见不到光,但喀需要知道天数推移,在这种时候,他往往会依赖狗体内严格的生物钟。

雪松被揪得发出呜咽声,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但它不再觊觎那些食物了,只是乖巧地在喀身旁趴了下来。




在之后的几天里,喀与苏琳便基本保持着最低体力的活动,醒来时吃掉今天被分配的食物,然后便相对静坐到再次产生困意。雪松一般会在白日出去觅食,再在黑夜来临时跑回来。喀以它的行动为准,在雪松回来后,才会让苏琳睡觉。然后在早上被雪松的动作吵醒时,喀也会去叫醒苏琳,确保她不会一直昏睡下去。

时不时,他们会听到上方传来一些令人不安的声音。有时是敲打声,有时是惨叫,甚至有过一次剧烈的爆炸声。随着救援的推迟,矛盾显然在加剧。有次,上方传来一声土耳其语的叫骂。喀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苏琳却像是被吓到了,下意识就抱住了喀的手臂,整个身子朝向男孩贴去。感觉到这奇异的肌肤相触,喀显得有点僵硬,但他最终还是用手环住了女孩的身躯,安抚着她的颤抖。

一开始,苏琳会叫他:“喀哥哥。”但这个称呼总会让喀想起在家乡被他抛下的那个襁褓中的弟弟,于是他说,“喀就可以。”后来,这个单音节的词似乎就成了女孩某种表达情绪的感叹,惊吓或是不安时,她都会一遍遍叫着,“喀,喀。”

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喀开始让苏琳试着教他土耳其语。实际上,在之前的相处中,苏琳就发现了喀有时会在嘴边重复路边听来的人的话。后来,喀才向她说明,因为平常他的对话对象只有雪松,长期以往,他害怕自己失去与人交流的能力,才会刻意用复读来锻炼舌头。但那毕竟只是单纯的重复,没有人告诉他那是什么意思,故而他仍然说得很蹩脚,大半盘踞在他脑内的那些小聪明都受限于言语,无法表达。

“现在,没关系了。”喀在这场谈话的末尾,淡淡地说,“我有你。”

他对苏琳说,本意不过是有了一个实际的谈话对象,他就能从交互中学得更快。然后他很快去整理食物了,并没注意到苏琳的脸在那之后变成了什么样。



尽管如此,等待仍然是漫长的。

七份食物已只剩下了两天的份了,上方时不时传来的混乱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减弱。喀低骂了一句(“操他妈的超高校级!”),但也很快不得不接受现实。现如今,他们被等待所消耗的体力已不足以支撑最开始离开的计划,只有继续忍耐下去。喀将剩下的食物又拆得更细了,并告诉了苏琳这个事实。这些再次细分开的食物够他们再吃五天,代价是饥饿将如影随形。喀深谙饥饿昏迷的危险,因此他与苏琳必须要开始轮流守夜。

对话的声音渐渐也消失在这片空间里了,大部分时候,都只有一人醒着,怔怔地看着另一人熟睡的脸庞打发时间。相比起来,雪松却显得兴奋异常。或许是连日的独自觅食正在慢慢激发它的野性,每次回来时它都上蹿下跳的,有时还会给喀带回来些死老鼠或是被咬下的猫耳朵。但好在它仍然很听喀的话,每次喀训一声,它便又会来讨好地舔舔喀手掌心里的湿咸的汗——土耳其在这几日变得更闷热了。

那时,喀其实已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他模糊感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决策,但饥饿引起的低血糖让他的大脑混混沌沌的,很难认真思考。能遵守睡眠与进食的规律已然是他的极限,在他被苏琳叫醒后,他便勉强坐起身子,将薄布盖在了苏琳身上,眼看着她又一次睡去。


然而,他的意识却又渐渐昏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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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5 05:30: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喀」 于 2024-1-25 05:55 编辑

喀是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的。

他勉勉强强睁开眼,一时还没从梦境与现实中区分开。毕竟在那个安眠的梦里,他也一直错以为自己仍然在守夜。但直到他眨了两下眼,看到雪松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才猛地醒过来——他站的是白天的岗,雪松不应那么快回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睡过去多久,但他看到苏琳仍然昏昏睡着,脸色惨白,便心知不好。

他竭力地喊了一声:“苏琳!”但对方没有任何反应,雪松则低身拱在女孩盖着的薄被里面,不知在做什么。一开始,喀以为是雪松也在试图喊女孩起床,但继而,他的耳朵又一次捕捉到了那悉索的声音。


呼气的声音
舌头卷动口水的声音。
——啃咬的声音。


本能性地,喀抬起一脚便狠狠踢了上去。

雪松一下被踹弹到了对面的墙上,而此时,盖在苏琳身上的薄被也被掀开了。苏琳裸露出的脚趾上已经被锋利的犬齿磨开了皮,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肉,只差一点,那牙印便要深入肉的肌腱深处,将那截肉节咬断。

而苏琳仍然昏迷着,她的呼吸微弱。喀冲上前去猛拍她的脸,也许是吵闹太剧烈,她终于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呜咽。

“……疼……”

这是她恢复知觉后下意识喊出的第一声呻吟。

然后喀才惊惧地看向在墙角蜷成一团的雪松。它似乎也被吓到了,喀从不会这么大力地踢它,因此它趴伏在地上,将爪子收拢进身子里,只用一双露出微弱眼白的眸子小心地向上瞄着。这是它认错时的模样,但喀只是喘着粗气,他直起身,向雪松一步步走去。

现在,因恐惧和惊吓产生的肾上腺素充斥了喀的身体,让他的大脑一下格外清醒。为什么雪松看起来并不饥饿,又忽然变得异常躁动。继而,他又想到那漫长的等待期——喀立刻冲出防空洞的门,他却只见到满目刺眼的阳光,正在灼烤着这片充斥着腐烂气味的大地。

从没有什么黑夜。雪松的作息规律在几日前就已紊乱了,狩猎的本能令他的精力变得充沛,只需些微的歇息,便能再次奔跑。而喀却误认已过去了一天的周期,继而提前消耗了仅有的食物。

他的表情阴郁,走回了防空洞里。

苏琳已完全醒来了,她看到自己的脚趾,继而又看到角落发着抖的雪松,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喀回来时,她便连忙上去抓着他的衣角。

“没有关系。”她说。

「没什么!」

“雪松只是搞错了。”她哀求着。

「它没吃!雪松只是搞错了!」

“下次不要让它再犯就好。”

「我不会让它再犯的!」


但喀只是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拨开了她拦着自己的手。

“……喀!!”

苏琳不肯松手,她快急哭了,她知道雪松对喀来说意味着什么,而连绵的死亡让这件事的发生似乎成了某种必然。她认为这一切情有可原,并不希望喀为此做出令他后悔的事。

但她不知道喀的过去,不知道几乎是同样的话,也曾经在喀的嘴里对男人说过。

喀最后打掉了女孩抓着他的手,用了力道,将苏琳都拍痛了。

“你别在这里。”他的语气听起来异常地平静,“去门口,但别出去。捂着耳朵,很快就好。

苏琳还想说什么,但喀猛地提高了声调——“去啊!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打!”——泪水噙上苏琳的眼脸,她哭着跑开了。

喀从墙边捡起一根粗壮的木棍,它是从坍塌的建筑里被喀捡来的,原本想着留成柴火备用。然而如今,喀只是拿着木棍,慢慢走近了缩在角落的雪松。

在棍子高高挥起的瞬间,本应已经遗忘了的、父亲的声音,再次浮现在喀的脑海里。



「这狗吃了人肉,你不能再留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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