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透过APP将手机连上自家的电视开始远端串流,【区域V:沸腾】中的入口大厅出现在了龟裂的屏幕当中。眼下,《幽冥界》的囚犯们正陆续从铁笼中离开。学级裁判结束时,时间已经是Day 9的早上,或许是因为通宵,或许是因为方才的处刑,又或者可能是因米帕的录音给他们留下了糟糕的印象,囚犯们的脸色普遍并不太好,让人看了就痛快。
说到米帕……你放大画面找了一圈,不过依旧没有看见她的尸体——或许她已经被狱卒回收了。同为《囚人论破》系列的粉丝,你欣赏她勇于更生的觉悟,只是最后功亏一篑,确实可惜。话说回来,她知道残余的真实身份是过往节目中出现的囚犯吗?从结果来看应该是不知道的吧?如果之前就知道了的话,她会不会激动得直接冲上去要签名呢?
你兀自摇了摇头,反正他们现在都已经死了,如今再思考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地铁哐当哐当地继续前行,你搓掉屏幕上的脏污,将视线投到还活着的其他囚犯身上。在入口大厅的正中央,只见钟嘉歆搀扶着绯室熙,正在与阿莱萨内·马里迪交谈。从内容来看,钟嘉歆似乎想将绯室带回医疗室接受进一步的治疗,在学级裁判前,监狱方的急救只是到了让绯室“能够参与学级裁判”的程度而已。虽说阿莱萨内提出自己可以帮忙,然而钟嘉歆表示自己是令绯室受伤的主要责任人,婉拒了他的提议。
就在你认为这段无聊的对话即将告一段落时,你听见钟嘉歆话锋一转,问道:
“不过,我能拜托马里迪先生做一件事吗?”
“是什么事呢?”
“是这样的,残余先生不是说,自己‘某种程度上是自愿来到这里的’么?”钟嘉歆的声音并不响亮,却足以让附近的囚犯听清,“而且,他并没有料到自己会变成凶手。所以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思考……他会不会在自己的囚室里留下了什么呢?”
这……考虑到前两期的情况,这确实是有可能的。通常来说,囚犯的个人物品在死后并不会被节目方回收。但是这一次的节目方,不是“全新的节目方”吗?假如他们调整了相关的策略呢?
而且,万一残余——也就是阿麻理·赫南德兹留下了什么会影响到节目运营的东西呢?
毕竟再怎么说,这可是一档有推理要素的节目啊?
听完这句话,阿莱萨内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然而一旁已经有人行动了起来——艾维·索恩和喀已经一前一后地消失在了入口大厅的镜头拍摄范围之外。见状,阿莱萨内留下一句“那就拜托你了”,便跟上那两人的脚步。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觉得,如果自家电视能像“匿名#8883”一样,是有更换镜头视角功能的智能款就好了。虽然看节目提供的固定视角也有自己的乐趣(而且够硬核),但你难免还是会对囚犯们的动向感到好奇的。
钟嘉歆就如他所宣称的那样,带着绯室慢慢地走出入口大厅,乘上了区域电梯。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刹那,芬恩·施特劳斯似乎想要追上来、说些什么。镜头一路跟随着钟嘉歆和绯室一路来到医疗室。
不过,他们并不是第一批抵达这里的人。
在两人进门时,明日明与只缘太夫已经宛如守株待兔那般等在那里了。仔细一看,你甚至还在角落里瞥见了正在晃来晃去的墓地悠礼。再挤进五个人后,画面瞬间显而易见地变得拥挤了起来。
“小熙呀,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墓地悠礼的声音轻得几乎就要被地铁运行时的哐当声给盖过去了。被搭话的绯室熙则是先瞥了一眼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的明日明、然后是坐在探病用的椅子上的只缘太夫,最后才潦草地点了点头:“嗯、嗯……”
回想起他在学裁期间被连番质问的模样,你几乎要同情起绯室熙这家伙了。几乎与此同时,明日明突然向钟嘉歆抛出了一个你料想之外的话题:
“钟先生,作为‘流媒体审查员’,假如您是第一次听见《幽冥界》这个名字,你会想到什么?”
“我吗?我首先想到的,应该是‘死后世界’或者‘阴曹地府’吧。从审查员的角度来看的话……有些大型内容平台会对特定的词汇进行限制,譬如说‘霸凌’、‘自杀’、‘死’这样的。在这样的规则下,‘幽冥界’或许可以用来表示‘死’,以绕过这样的限制?”钟嘉歆一面帮绯室熙在病床上躺下来,一面摇了摇头,“不过,明日先生为何突然这么问?”
“方才我们拦住M.M.,询问了它关于这档节目的几个问题,”明日明答说,“有鉴于学级裁判期间发生的种种事实,我认为我有必要认真考虑一下某些可能性。譬如说——”
“假设,我们所有人其实都已经死了呢?”
你希望旁边的乘客正全心全意地沉浸在她正在看的直播里,因为你很清楚自己现在一定是一副鼻歪嘴斜、表情管理失败的蠢样。这可是震撼的发言啊,明日明这小子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能理解您为何会产生这样的疑虑,”钟嘉歆颔首同意,只是仍旧难掩困惑的神色,“不过,人死了便不能复苏,即便是米帕小姐,也只是变成僵尸。假设‘我们’真的已经死了,那么明日先生认为,现在正在这里交谈的您与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认为有很多种可能哦,”明日明摊开了双手,“譬如说,我们其实只是一群被植入了‘本尊’记忆的仿生人……这样如何呢?以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来说,这不是办不到的事情吧?”
“又或许,大家只是漂浮在NET之海的电子囚犯,做着由数字0和1编织而成的模拟梦境?”
你花了好一会儿,才在病床的床尾处发现了说这句话的墓地悠礼。这么一想确实,无论时制作仿生人还是意识数据化,都是已经成功应用的技术。虽说校友会和合作联盟都定下了严格的限制、无法随意进行,但是……谁知道呢?没准有些关键的技术已经外流到了“混沌”之中呢?
但话又说回来了,你认为《囚人论破》应该不会采用这种留有退路的无趣答案。道理很简单——若不让本尊入狱受刑,又谈何“更生”?
“然而,明日大人与墓地大人提出的假设被女仆长大人严词否定了。”
果不其然,只缘太夫旋即按着额角,在一旁补充道:
“它说,我们这些囚犯全都还活着。没有那种‘节目组把本尊杀了或者冷冻起来、用仿生人代替参与节目’的情况。”
“同时,它还特别强调说,‘这所监狱存在于物质现实,而非虚拟空间之中’,因此,这也不是发生在数字空间或者集体梦境中的自相残杀。”
“原来如此……”
“但是,M.M.还额外补充了一条奇怪的说明,以那只鼹鼠的吝啬程度而言,特地补充这点未免也太过奇怪了。”
“是什么样的说明呢?”
“它说,‘就跟《绝深海》《高天原》一样,《幽冥界》这个副标题最能反应这档节目的本质’。”
原来刚才的问题是为了这个啊?不过,地铁报站的声音打断了你的思绪——现在停靠的站点是这座城市的市中心,车厢几乎是立刻就变得拥挤了起来。你环顾四周,接着将背包挪到胸前,给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让了座。你一面艰难地挤到车门旁边,一面透过耳机继续聆听对话的后续。医疗室中先是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沉默,然后,钟嘉歆才缓慢地说道:
“明日先生,我明白您询问的用意了。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这档节目的实际情况或许并不是我一开始提出的那样。毕竟从道理来说,这档节目似乎不需要在标题上避讳什么。很抱歉,但我暂时没有别的想法了。”
”是吗?”
”好了,明日大人。”只缘太夫打圆场道,“我想大家应该都累了。而且,现在较真这件事或许不太妥当,毕竟那些话也有可能是女仆长大人特地说给外面的观众听的。”
“观众啊……”
“是的,钟大人,我已经同女仆长大人确认过了。女仆长大人说,它能以吉祥物的名义起誓,‘外面的世界没有毁灭,《囚人论破3:幽冥界》也确实是当下全球最热门的节目’。”
又是一阵漫长的静默,而你总算在门边找到了一个不会被挤掉半条命的位置。还有四站,四站之后你就要到聚会地点了。此时地铁驶到了地上的路段,你握着手机望向门外,然后皱起了眉头。
这个时间点太阳已经下山了,然而凭借着晦暗的光线,你依旧看到远方有烟柱升起。而且——
那不正是你要去的方向吗?
就在你眯起眼睛,试图辨别烟柱的具体发生地点时,你听见耳机里的墓地悠礼轻轻地说道:
“嗯……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你猛地低头望向手机:只见在其余四人的注视下,墓地悠礼轻手轻脚地走到一旁是隔离帘旁,将它掀起了一个角。你记得那张帘子后面藏着简单诊察、急救用的诊察桌,如今,桌子后面的墙角里似乎有一大堆东西聚在一起,并且正在以某种怪异的动作缓慢蠕动着。
墓地悠礼将帘子再拉开了一些,接着又探头进去瞥了一眼情况。当她回过头时,你很难说清她脸上的表情究竟是茫然无措,抑或是强烈的疑惑。镜头随之拉近,现在你能看见帘子那头的景象了。但在看清景象之前,你首先听见了某种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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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得好……罪人们都该鼠……一想到他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
“真是看了就让鼠痛快……”
“嗯啊,太精彩啦,庆祝庆祝。”
“干杯,为罪人生命的倒鼠!”
“去鼠!”
“对,都该鼠!”
“哼哼,祝他们全部早日去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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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见狱卒们发出刺耳的笑声。它们小小的爪子捧着玻璃量杯,仿佛祝酒一般互相轻轻碰杯。这里究竟聚集了多少狱卒呢?单单就你看到的,少说也有十一二只吧?除了碰杯的跟交头接耳的,有一只小鼹鼠正举着粉笔,在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条。角落里,一只狱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另一只则举着手术刀,在前者的肚皮上比划着,在它们身旁还有一只狱卒捂着嘴,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是“庆祝派对”,你想,再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形容了。
突然之间,那只乐不可支的小鼹鼠转了个身,与墓地悠礼对上了视线。
“啊……鼠、鼠……”
它先是愣愣地看了墓地悠礼几秒,紧接着呆呆地挪动视线,望向墓地身后的绯室熙、钟嘉歆,然后是只缘太夫与明日明。然后——
“糟糕!!!!快跑!!!!不跑就鼠定啦!!!!!”
下一秒,小鼹鼠爆发出一阵几乎能震破你的鼓膜的尖叫。霎时间,所有狱卒的动作全都停止了。紧接着,尖叫构成音浪,在小鼹鼠群之间爆发开来。它们一哄而散,原本的“派对现场”顷刻间便消隐无踪,只剩下些许尘埃在空中轻舞。
医疗室重归死寂——甚至,在消失之前,它们也没有忘记擦掉地板上的涂鸦。
“……我还是第一次在《囚人论破》中看到这样的情景。”
钟嘉歆讲得很慢,似乎是在斟酌着该如何准确地传达自己的感想:“不得不说,狱卒这样的行为着实……”
“很、很像是人类……”
绯室熙低着头盯着眼前的床单,慢慢地说着,这是他在进了医疗室以后,第一次讲出超过三个单词的话:“虽、虽然也有可能是数据模拟的结果,我也不确定,可能需要再多观察个几次才能知道……但是,我、我觉得,这些发言至少在用语构成上,确实很像是人类。”
“哦?”明日明扬起眉毛,“你会这么想,是有什么根据吗?”
“就、就我听到的内容来看,我认为狱卒说的话句法不一定正确,但是是符合语义的。至少,我通过同声传译听见的内容,都是符合日语使用者的感受的……”
“我能这么理解吗?你认为这些狱卒之间的对话有可能源自于实际存在的‘人’,比如说……正在观看我们的……”
“观众们?”
霎时间,你感觉自己身上毛发倒竖——确实,狱卒们刚刚说出的话语你在聊天室里见过无数次,就观众用语来说,典型得不能再典型了……可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难道说,这次的《囚人论破》的狱卒,是由实际存在的观众来担任的吗?
你放任自己的妄想飞驰,然而绯室熙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不是那样的,我没有那么说……不如说,我觉得就因为太符合我的感受了,所以反而有可能是AI模拟出来的。因为,母语使用者在交流时也不一定会说得这么完美……但、但是这样的话,这些对话就是AI之间的对话了。”
说到这里,他打了个冷颤:
“……我觉得这样,比这些话是真人说的要更加恐怖。”
“因为这样意味着这座监狱可能正在透过这些仇恨语言来潜移默化地干涉我们的心理状态。”
”……我想,这可能会导致很多人会想要尽早离开这里。”
你猛地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来,不知何时,你已经快要抵达自己的目的地了。然而比起目的地,你更在意的是自己身边的环境——
车厢里,所有乘客都戴着黑白鼹鼠头套。
【Route 1-C Conclud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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