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新沙区的X先生最近升职了,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嗨,在这个倒霉的时代,提拔就是一种说辞,谁干警察这行谁倒霉!以前呢,也不用管那么多,让干嘛就干嘛、让抓谁就抓谁,现在可到好,才能者、普通人、新兴宗教……里外不是人!
你说警察该为公平正义而服务?可得了吧,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或许还多少有点这种想法,现在谁不知道,这就是份谋生的差事,上头永远还有更上头的,提拔不过是为了必要时总有人可以帮忙道歉顶包!
这么说当然有些悲观,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最近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自从先前办了个倒霉案子,他现在在食堂见到肉,就会想到那天在房间里闻到的咖喱香,还有仓库里那扇像羊肉一样……呕,不行,光是提到他几乎就又要吐出来。
不能吃咖喱也不能吃肉,剩下的几乎就只有大头菜和辣白菜了,吃得他清心寡欲,都快机械飞升了。但只要嘴里还能灌冰美式,活就还要照干,骂还要照挨。
唉,说真的,到了这一步,才能者和普通人谁能打赢他已经不关心了,他只希望两边能赶紧决出来到底谁说了算,用核武器也好,用石头剪子布也罢,不要再让他这样的打工人受夹板气就好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其实挺疯的,毕竟他是真心实意觉得被导弹炸成碎片也比上这个破班强,说到底都是人类,同归于尽就爽啦!但有时候看网上的新闻,他又感觉自己其实还挺正常的。就拿他升职的契机那个案子来说吧,嫌疑人试图通过遴选,当上了《囚人论破3》的嘉宾——好吧,那不是这个性质的节目,但和选秀也没差不是吗?——而他也因为这件事有了讨论度,天降二等功,被提到了一级做了个小领导。
这份功劳他其实有点受之有愧,因为他确实没做什么,那个嫌疑人几乎是开着门等他来抓的,就是过程……想到那盘咖喱,他又开始反胃。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一种精神损失费吧?
一个正常的人,一个精神健全的人,一个姑且能被称为平常人类的人,大约都分得清《汉尼拔》和现实的区别。但网上关于那个案子清一色的“最美杀人狂”、“我也想被美女喂咖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诸如此类的评论还是把他吓到了。他得承认,那个嫌疑人、那个才能者确实十分好看,他当时心跳也漏了两拍,但当舆论略过案件本身,集中在嫌疑人的外貌与私生活上,集中在一种虚无缥缈的“淫欲”和“猎奇妄想”的投射上,那种癫狂的氛围准时让他感到了一丝恐惧。
当他面前摆满麦克风,而记者提出的问题透着一种近乎有恃无恐的露骨,就好像他办理的不是一起恶劣的刑事案件而是狗仔才会做的捉奸在床时,他沉默了。
人们夸赞他正直、坚强、不为美色所诱惑,可他不禁思考,这种与把人衣服扒光拖出去游街一样野蛮的私刑与狂欢,真的是他所追求的结果吗?
每当他想顺着媒体的思路,按照准备好的演讲稿去披露一些大众想要知道的细节时,他的脑海中总会不自觉地浮现出嫌疑人在接受讯问时,那副歇斯底里又很快归于平静的麻木表情:
“我是不是处女和这案子有他妈的什么关系?”
而他最终说出口的内容也只得是一句苍白的:
“与案件无关的信息我们无可奉告。”
也许正是因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才有空隙思考,当时这个案子其实有很多不合理之处。比如那个嫌疑人……哦对,现在该说犯罪者,她为什么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就决意保持沉默?为什么现场有明显的打斗痕迹,而她却对自己的杀人动机绝口不提?
像是要印证自己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猜想,他问他的下属,一个刚刚毕业的年轻女孩:
“你在你过生日当晚把我邀请去你独居的家里,如果这不是性暗示又是什么意思?”
而得到的回答是一阵沉默,一记白眼,和一句谩骂:
“你这是职场骚扰你知道吗shake it!”
原来这个问题是性骚扰啊。
他已经工作很多年了,这种案子也不是第一次办。说白了,男女之间的感情纠纷就那么回事,对于尹莎蒙那样不自重的女人来说,是否是强奸很多时候只是一种主观臆断、一种猜想、一种价钱没有谈拢而引发的暴力事件而已。
既然吃了软色情带来的红利,那就要承担相应的社会非议不是吗?
他看向下属手机上的屏幕,尽管下属戴着耳机,但他依然能从画面中看到那个和他有不解之缘的女人正坐在镜头前,兴高采烈地进行着直播采访。
原来她会笑啊,他毫无来由地想,原来对她而言,离开这个社会反而是一种救赎吗?
他看着桌子的边缘,突然没头没脑地思考,如果一个高自己一头的庞然大物把自己压在这里,而他手中只有这只入职时随手买的咖啡杯,他会是什么想法?
“嘿,把那个我办的杀人碎尸的电子卷帮我调一下。”虽然很对不起新来的小孩儿,但他还是绝情地打断了她的休息时间,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取下耳机后给她安排了一项莫名其妙的工作。
看着下属那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他的内心突然泛起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他不知道这份愧疚能坚持多久,他不知道自己这突发奇想什么时候会被堆积成山的琐事磨平然后被他抛之脑后。所以他必须趁他脑子一热的时候,赶在渎职调查函发来之前确认一件事:
“操他妈的,我他妈搞不好抓错人了!”